第529章 长幼之争(2 / 2)
“泰尔斯我想神不是要我们崇拜地望向它们盲目迷信。”“而是要我们宽容悲悯地望向彼此反省自我。”
不要盲目迷信……
泰尔斯表情古怪:这话居然是从一个教徒口中说出来的?
梅根略一思索稍有感慨:
“我想我们信仰神灵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变得更好。”
“而非让神灵变得更高——那不是也不应是我们的职责。”
“只要我们不误解神它就不会误导我们。”
梅根深吸一口气:
“所以回到我们刚刚的问题魔法是好是坏……”
“神启二子信仰魔法同出一源长幼分野。”
梅根抬起头眼里的意味却坚定许多:
“身为神之长子当我们信仰神我们所应相信的是置身神前时我们所能获得的谦恭与自省真诚与纯善——这才是信仰的关键。”
“至于神之幼子历史上他们最易为之蒙蔽的恰恰是他们弃神自立后所诞生的贪婪和欲望不忿与自矜——这就是魔法的悲哀。”
置身神前的谦恭与自省。
弃神自立的贪婪和欲望。
泰尔斯不知不觉坐正了身体。
奇怪。
这话听起来……好耳熟。
他再次认识到如果只把这个一边思考一边回答时而停顿时而犹豫的老婆婆当做一个脑子里仅有“神很伟大”的狂热教徒那他就错了。
而基尔伯特已经很久没有打断她了。
“而每当幼子当道唆使人们质疑神灵与信仰夸大自身的威能与地位的时候最终滥觞出的也正是凡人自己的傲慢与无知。”
泰尔斯眉头一挑:这还是个……人本主义宗教?
“所以你想说的是”王子试着跟上对方在宗教语言中浸淫已久的话语“魔法没有错但笃信魔法的人却可能走向‘魔法的悲哀’?走向堕落?种下恶果?”
梅根笑了。
“不止魔法我的孩子不止魔法。”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慈祥许多。
“每个时代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神:王者信权商者信财艺者信情贵族信地位学者信知识……太多了不唯魔法一项。”
王者信权。
泰尔斯神经一紧。
“但无论你信什么你心中原本无错无暇的信仰都可能被玷污被不自觉地更替。”
“它可能从对神灵伟绩的敬畏从对自身渺小的认识从保持谦卑的必要从无数原本信仰能带来的美好变质成另一类东西。”
梅根凝重道:
“所以不不是魔法带来了幼子之道而是幼子之道侵蚀了魔法之人。”
泰尔斯沉吟着:
“比如?”
梅根沉默了一阵开始思索表情渐变时有感慨时有哀伤:
“比如每一次当人们眼中对外索求的贪婪已经炽盛无边远超他们在此世所应得的份额当这种贪婪足以让他们无视痛楚与代价无视生命与幸福手起刀落向内撕裂自己的灵魂狂热追求极致而完美的自我……”
极致而完美的自我……
泰尔斯的神经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现实中梅根的话在继续:
“每一次当世人不再有所敬畏不再荣耀信仰不再承认极限不再相信此世有不可及之物不可知之事不可违之律……”
泰尔斯突然想起命运改变的那一夜艾希达和他在那个棋牌室里的初遇:
【……立足苍空之上超越诸神俯视众生!】
女祭祀的话开始跟他脑海里的声音混在一起却无比清晰:
“每一次当世人不再谦卑地正视自身的弱小无知而是把它作为借口替自己的贪得无厌辩解……”
泰尔斯的眼前闪过白骨之牢闪过幽深黑牢的入口处那个仿佛一只深邃眼睛的诡异徽记以及它底下的那行字:
【通向……全知。】
梅根的叹息声缓缓传来:
“每一次当世人不择手段地追求强大与万能以为这是唯一美好且正确的选择。”
泰尔斯低头皱眉怪医拉蒙曾经的热切话语在他的回忆里出现:
【魔法就是一切求知、发现与真理的总和魔法的进步……人类自身能变得更加完美更加伟大更加进步更加……接近真理!】
梅根的慨叹将泰尔斯拉回现实:
“每一次当世人相信某事某物不惜代价到达极端……”
“那我们就知晓幼子之道当行世人距离堕落且自食恶果不远了。”
梅根沉默了一阵端起被妮娅重新添满的茶杯。
泰尔斯静静摩挲着左手的伤疤一言不发。
片刻后喝完水的梅根缓缓道:
“两千年前对至高明神的统一信仰铸就了远古帝国的无边辉煌。”
“一千年前圣日信仰的强势崛起见证了最终帝国的中兴复立。”
说到这里祭祀的眼中不可避免地闪过向往和敬畏。
但她随即一黯:
“可是当魔法的功利信条盖过了信仰的高贵坚持明神公教自我崩溃便预示了远古帝国的衰落分裂。”
“而法师们疯狂而毫无底线的索取追求则带来了亘古以来的最大危机直到终结之战他们自食恶果、自取灭亡弹响了最终帝国的尾音。”
说到这里梅根抬起头直视泰尔斯眼神严厉:
“而你孩子你早已见识过那些怪物的威能恐怖残忍以及疯狂。”
远端的基尔伯特欲言又止。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思绪纷杂:
“灾祸?”
梅根观察着他缓缓点点头:
“灾祸。”
“而那只是他们的恶果之一——尽管是最糟糕的。”
尽管无数次在拉蒙、艾希达和典籍书本的暗示里得到答案但当此世的权威教会如此正大光明地告诉他时泰尔斯发现自己依旧没法习惯。
年少的公爵想起龙血一夜曾经淡化的血腥味似乎又回到鼻下。
让他一阵反胃。
“谨记这就是‘幼子之道’起于傲慢历经无数终于悔恨。它是恶魔的最爱邪恶的宠儿灾厄的摇篮不幸的起点。”
梅根突然揪紧了语气:
“而泰尔斯你更要警惕。”
王子微微一惊。
我?
只见梅根严肃道:
“因为幼子之道其害化身无数它会以多种面貌改换称呼变幻形式在各个时代显现如阴影般挥之不去:夺权者美曰生存逐利者鼓吹繁荣溺欲者高歌自由寻位者借口尊严求知者诉诸好奇……”
“一叶障目者自取灭亡绝不仅魔法一例。”
梅根顿了一下。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努力理清纷乱的感觉抓住逻辑:
“但是……”
“照这么说祭祀女士难道你的信仰你的神灵就不会成为幼子之道的受害者吗?”
梅根表情微变。
泰尔斯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反应:
“比如说当世人相信落日女神以至于盲信狂热不惜代价打压异己诉诸极端非此即彼?”
“甚至你现在的说法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也落入‘幼子之道’的窠臼里?”
年长的祭祀沉默着。
但出乎他的预料本来以为对方又要拈轻避重、巧言辩解的泰尔斯只看见梅根的神色微微一黯。
“当然。”
祭祀身边的妮娅听得很是认真泰尔斯毫不怀疑要是给她一支笔她马上能开始记笔记详实周全也许还带着重点内容感想。
梅根轻声喟叹:
“虽然不愿提起但是是的你说的没错。”
泰尔斯皱起眉头。
“在我们的先辈与魔法和法师与幼子之道斗争的岁月里……”
“传扬万方的明神公教曾征召神殿护军刑罚异端;”
“慷慨无私的圣日教会亦曾设立裁判所纠风正信。”
梅根面色凝重眼神警惕:
“狂信不分底线排异只论立场遏制余声唯我独尊所诉诸之手段更是险恶万分无所不用其极……”
“于传教无益徒劳空耗更树敌无数恶名远扬终迷失自我罪孽深重。”
梅根肃穆抬头仿佛压在她肩膀上的不是祭祀袍而是厚重的历史:
“那是信仰与教会的历史上最丑恶与不堪的一页。”
泰尔斯皱眉看着她。
“过于尊崇某物某道无限拔高它们的高度地位抛却敬畏与底线藐视其他的道路与选择无视他者的意愿和意义这恰恰是幼子之道的祸患所在。”
“历史上本该为神之长子的信徒们我的兄弟姐妹们有不少人都逐渐失去本心忘却天职最终悲哀地走上了同一条路——自矜傲慢无知而不自知。”
梅根轻声叹息足见惋惜与哀叹:
“他们没有通过考验走上了他们本该竭力拒绝的道路。”
说到这里梅根重新开始做祈祷式吓得一旁听得入神的妮娅也手忙脚乱跟着祈祷:
“神灵本自完美完美到甚至能包容不完美——比如它的信徒们。”
“神灵威能无限”祭祀继续道:
“却绝不代表相信它的人也自拥有无限之能无上权威代天行事替神发声。”
梅根的声音回荡在室内惹人深思:
“所以我们在反思魔法带来的祸患时自身也要小心翼翼反思、反省反问——不能为我们最警惕的对手所乘就此堕落。”
“唯有荣耀自我方能荣耀上神。”
“过于迷信神灵只容易迷失自我。”
梅根做完祈祷式不再说话。
仿佛告一段落般房间里沉默了很久。
泰尔斯努力把情绪从先前的沉重中拔出来想一些轻松的事情。
有趣。
他翘了翘嘴角。
所以按照梅根祭祀刚刚到现在的说法你非但不能不信神还不能太信神。
不信神你的世界就“永远缺少了一部分”。
可太信神有“幼子之道”等着你。
所以神是什么傲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