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长明(1 / 2)
日暮将晚的时候陆子祺走出了门。
五月末的天已经和暖了到了夕阳时分也不会有寒意只余静寂。
外头的梧桐枝梢挂起了灯窗里也是。柔和明亮的光织成一片这样恍惚地看过去与凡人间的万家灯火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少女低着头走过一小段石子路独自停在小拱桥边。桥下的溪水很浅潺潺流淌着与树叶和青草的晃动声融在一起让人听了无端觉得心里孤单。
凤族人都渐渐往母树那里去了偶尔有路过她的就唤她名字打声招呼陆子祺也浅浅笑着应一声却不说别的。又过了一会儿她挪步躲到树荫的暗影里侧身靠在微泛着潮气的树干上让谁也看不到她。
直到被熟悉的声音惊醒。
“该过去了。”
她听到男子在身后不远处站定便也慢慢回过了头。
“秦大哥。”陆子祺低道。
秦悦风停在原处目光没有看她只说道:“走吧。”
陆子祺安静地点了头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摇曳的林影中谁也没说话。
今天是召魂仪的第八十一日末什么都没有发生。
……
……
陆子祺刚来凤梧之渊的时候觉得处处都像梦境一般后来住上数月便逐渐习以为常。而到了今日她却又忽然感觉这一切都不再真实了。
就像此刻。
聚集在母树下的人群渐渐分开为他们让出一条路。陆子祺只能跟在秦悦风身后继续走下去。
或许因为情绪是共通的在这里待得久了她也开始理解了风族人对母树的情感。甚至就连她走到近前竟也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安定、踏实仿佛心底再大的波澜都能够在这里被抚平。
陆子祺微仰起头看到星星点点的光芒自母树舒展的枝叶间浮现徐而安静落下像初雪、日光与晨露却唯独不像人的魂魄。
前面的凤族长者一手持杖右掌高举一盏灯台。
光点汇聚于此化成火焰。
焰心是明亮的红越向外则越温柔。橙红色的光芒与漫天遍野的夕照无声辉映朦然一片仿佛整个世界已是如此了。陆子祺望着那盏长明灯心里什么都没有想。
晚风中聆音千响。
长者一手护住长明灯缓步持杖而行。
手杖像鹿角一样向天空伸展满坠着冰凉的银犹如一树苍白色的梧桐叶片汀泠汀泠绵延不绝地响着。悠长的古调回荡在耳畔陆子祺听不懂只觉得寂静。那些字句都像褪了色的烟灰一般不断落下来落在土地上再消失不见。秦悦风传音与她问她是否想要知道祭词的含义陆子祺却只是摇头。
人群开始随着引路的长者慢慢走动。
暮色沉沉他们路过昏黄的枝桠与房檐走在灯火里。再不久灯火也远去了。
人们走进黄昏中辨不清方向的丛林深处踩在柔软的大地上。空气从土壤的空隙中飘荡出去发出沉定的细微声响。幼小的动物一点一点地追在队伍两边;陆子祺看到一只松鼠停在树梢向着队伍最前边的那盏灯眺望就像是连它也是知道的。
最初的时候天光不亮也不暗。蒙着层白雾的橙红云海光辉洒落在山林的枝梢上又映照着古木间垂落的藤蔓让那些根脉透出润湿而微凉的光泽来。远处落日也红得极柔和彩翼的飞鸟偶尔穿过其间宁静不似真实。
陆子祺跟着长长的歌声继续走。身后有凤族有人沉默也有人低声和着唱。当耳边听到回音时便进入了一处小山谷。
天幕渐转深蓝星海慢慢地涨起来了。等走出山谷的
时候天地间便只有星光了。
星光如长夜。
陆子祺恍惚间会觉得自己正在走进某个不可知之地那将是时空之隙秘密而永恒地存在于时间长河之底无人知晓;而她亦将永远迷失其中。
她不知道他们已经走了多久直到山林过去视野蓦地高阔。
山巅之上延伸出一条长长的竹吊桥连接着墨绿连绵的群山。吊桥一眼望不到边在视线尽头化为极限的一道黑脆弱得犹如风中将要断开的藕线。长者祈福的吟唱声骤然被夜风吹向远处耳边涌起的是桥下不息的江水声。
陆子祺摇摇晃晃地走上去时心中异常安静。走过这道桥便是三归山了。
那是凤族的圣地是静默之所魂归之处。
陆子祺没有亲眼见过只听她新认识的凤族朋友说起他们死后化为烈火并不留下肉身凡骨像人族那样埋入坟冢。他们是天地间的灵便也葬于天地。
但凤族亦有特殊的陵冢那就是三归山。
进了山沿着石凿的阶梯一直向下温度愈寒隐隐听见水流响动。
三归山中有一处寒涧寒涧中有溪流溪流名“盼水”。相传盼水是冥河的支流寒涧之寒便源于此。
这里虽不适合人生活却是最好的温养魂魄的所在。寒涧中经年累月少有光照夜里也很难看到星月那片悬浮于虚空的长明灯火便成了漫天星河。每一盏长明灯都代表着一位已逝的族人。站在盼水旁向上仰望光晕散落下来溪水又倒映;人停留在这里就好像被无数的星星围绕其中。
他们说逝者从未远去只是化为了天地间自由自在的冬雪、雨水与灯火。长风起时便是回来了。
“哥哥”陆子祺在心底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人群在这里停下来漫长的古调也唱到了最后一句。她比大多数人更早停住步子就这样落在人群后面。视线穿过那些晃动的背影她望见老人高举的手臂苍老的皮肤与枯枝结缠的灯台仿佛一体唯有那盏灯火轻盈极了自此向着天空飘摇而去越来越高直到与这里的长明灯之海相融再也分辨不清。这就是凤族怀念一个族人的仪式。没有外物没有特别的时刻只有所有人一同走过的一段路然后至此而终。这样简单又这样寂静就像不断流动的冥河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