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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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们的官员松了一口气。
御座之上的圣人却是皱了皱眉,面上先是显出了淡淡的一点不悦。这种不悦,是由颉利可汗求娶他钟爱之女而引发的余波。这个请求,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突厥人一贯桀骜不驯,他若要拒绝他们的这个要求,若和谈失败,兵连祸结,那么不单今年对高句丽进兵的蓝图化为泡影,就连他希望自己执掌的疆域远超秦皇汉武的念头,也成为了泡影。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到了此时还毕恭毕敬的立在阶下的突厥颉利可汗身上之后,凝视他低垂着执礼甚恭的脸,想起他方才说的“永结秦晋之好”,“教化万民”,再想到开疆拓土八方来朝的流芳百世和突厥汗账下如今所有的广博土地,圣人心里的天平就渐渐的开始有了倾斜。
他的不悦之色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吞吐不定的杀意。
李信却不防自己的名字竟然从突厥人的口里吐了出来。他先是浑身一震满面惊讶,而后低头略一沉思,及确定自己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不卑不亢,虽对突厥人沿路约束甚多,但绝无越矩之行,他暗自就已经大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深深作揖道:“圣人明鉴,臣一路所为,绝无轻蔑突厥使臣之处…至于叶护所言,臣想…这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吧?臣并无不恭之行。”
自突厥叶护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整个殿内的情况就已经开始紧张了起来。
萧静姝看得见,坐在她身边的尉迟身体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前倾,显然是对这件事极为关注在意,但她脸上和李信那种如出一辙的叫做坦然:那种问心无愧的坦然。
她凑到了尉迟晓耳畔低声问道:“你不担心李将军的安危?”
尉迟晓闻言转过身来,脸上显出了几分不解:“为何要担心?我这个师兄虽然长得轻佻,但性子其实是个稳重的,否则我爹也不会让他来护送突厥使团。尽管他见过很多同袍死在突厥人手中,但我相信,以他性情,凡事必会以大局为重,正因为他见过鲜血,所以他才清楚的知道,和平对边疆百姓有多重要。这和平,哪怕是让牺牲同袍不甘,哪怕是姗姗来迟,但到底也能挽救多少后来儿郎的性命。这些道理,他和我一样铭记。所以这一路,他必不会公报私仇,必定处事为公。”
尉迟晓从来不爱说大道理,可是这一番,她却说的极为连贯,连个打顿都没有,显然是平日里常常被人教导这样的大义---萧静姝一想就猜到了,那个人肯定是同时教导她和李信的尉迟将军。
不知道为什么,萧静姝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尉迟大将军,愈发的就有了很多的好感,也是因为这样一番话,她的眸光愈发晦暗:这样男子的血,并不应该白流。他不该为阴谋诡计流血,也不该死在算计暗箭之下。
萧静姝并不怀疑她口中那个李信的成熟和稳重。
但她越是细细观察场中人的细微反应,她就越是为李信,为尉迟家而高高的提起了一颗心。
突厥可汗脸上的谦卑里分明的藏着恶毒的得意,那是一种笃定自己一定会得偿所愿的表情:萧静姝心沉了下去,突厥可汗会露出这种神情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已经摸清了坐在这龙椅上的皇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成竹在胸,所以他自鸣得意。
相反的,皇帝的面色却是晦暗不清里藏着让人害怕的杀机---她毫不怀疑,这杀机向谁而来。圣人这是,已经有了弃车保帅的弃子决断啊!
只是于圣人,那人性命不过是天下大势上无关痛痒的一颗弃子,便是舍弃了他也不痛不痒,可在旁人,被他舍弃的却可能是至亲骨肉,此生挚爱!
萧静姝好像听见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她不是心软,她只是看不惯!
这世上,政治可以丑陋,可以勾心斗角可以有牺牲奉献,但至少,它也该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而圣人……他的底线又在哪里?
萧静姝看了一眼身边还懵懵懂懂的尉迟晓,低声说道:“…你若今日无所作为,恐怕今日,就是你和李信缘尽之时。”
尉迟晓倏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她只看见了萧静姝绷的很紧的侧脸线条。坚毅,果断,但显然她也在紧张。
她看得出来,萧静姝并不是和她开玩笑。
萧静姝偏过头,凑到她耳边低声细语:“尉迟,你说李将军曾有同袍命丧突厥之手,于是我猜测,他便是再稳重,到底依旧是血勇年少,又怎么可能完全不表现出来自己的不喜和愤怒?突厥人就在眼前,他或许可以勉强忍耐,但背转身去,见他们颐指气使,见他们在大梁的土地上作威作福,见此种种,作为一个热血男儿,他难道不会有泄愤不满之言?突厥人若有意挑拨,再着意收集了证据,以李将军为人,并不会说谎,甚至不会辩驳,这么一来,分说不清,这破坏两国邦交的大帽子就妥妥的扣在了他的头上,而这个责任,尉迟你信我,他李信背不起!谁也背不起!谁背,谁就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是在前世讲言论自由的美国,因为白宫的一个工作人员在内线聊天的时候吐槽某国政要的刻薄表情动作,后来这份聊天纪录外泄,两国邦交即刻破裂,直到国务卿道歉,这位工作人员被解雇,此事方才告一段落。由此可见,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又何况旁人若要故意算计!总会找的到理由跟借口的!
人一定会有倾向和自己的主观看法,这是根本就无法避免的,萧静姝最担心的其实是,突厥他们借此大做文章,而本应该庇护他们的皇帝却根本不在意他治下子民的死活!
就在她凑到尉迟身边刚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场中情势果然又是一变。
突厥叶护阿史那步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小字叫人觉得人触目惊心---这种颜色的字,一看显然就是血书啊!何等冤屈,何等苦楚,才让人愿意刺血如此书写?
阿史那步真似乎尚且觉得不够煽情,“哗“的就摞起了自己的左袖,指着上头刚刚结痂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愤懑的大声说道:“我们突厥男儿,流血不流泪,我一路以来,虽受李将军百般□□谩骂,但总想着我身负我们突厥百姓和平的美好希望祝愿和可汗的百般期待,纵使再不甘再难捱,我也还是强迫自己忍耐了下来。只是我心里实在义愤难平,所以李将军每行一事,我便割破自己的胳膊,在纸上记下一回,这一路行来,竟是伤痕累累,可见我所受的折磨,是何等罄竹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