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暗针(2 / 2)
凤姐讶异,难得王夫人说出这样有血性的话来,又想起底下传闻,心思略转便通透了,遂肃了神色道:“太太只管放心。”
几日后便传出凤姐同人商议欲弄几箱子老太太目下用不着的财货出去抵当的话来。正纷纷不禁时,又有林之孝几个管事的挨家重修花名册。细问了,模模糊糊听到两句,道是同来年老太爷冥寿,府里要积福放人的事儿有关。
一时都禁了声,虽眼见着年下削了几处耗费,伤了不少人的财路,也没个敢吱声挑头的。——若一个不小心落了人眼里,说不得明年就举家给放出去了!若说放出去,只有高兴的,谁不想自家女儿儿子另有个前程。只是要整家放出去,却无人肯应,外头如今什么年岁,人吃人的事儿都有。这一家子出去了,靠着什么过活?!贫民日子哪有豪奴的日子好过!
王夫人见凤姐轻轻几下,就把事情料理了,越发器重她,许多事都直让她管了,连问也少问。凤姐虽也一心想要保养,奈何偌大权柄放在跟前,让她推却却是不能。平儿在旁看了暗自着急,可这怀身子也好掌家也好,都是替不得的。只好吩咐底下人熬汤炖羹地勤加伺候着。
这日到园子里回事,说完了被探春几个留下说话。她便道:“奶奶只不肯歇心,如今年下事多,连晚间也常想事想得不得睡。长此下去可怎么好。”
众人都道凤姐果然辛劳,却也知她素性要强,府务既是她管着,再不肯落人口舌的。也不过凭空安慰两句,到底无甚用场。
平儿便问李纨:“大奶奶,你那里可有什么安神养胎的方子?如今我们奶奶到了晚边就觉着有些气不足似的。太医换了两回方子,吃着也还是那样。”
李纨摇头道:“她如今怀着身子,许多药都碰不得。要说养,最要紧就是静养。她自心不静,外头怎么使力,也不过是让她更有精神、操持更久,终无益处。”
黛玉道:“嫂子要说如我们这般万事不管的静心,那凤姐姐如今只怕难,就没有又能做事,又能静心的法子?”
李纨看她一眼,点头笑道:“你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如今你也掌着家事呢,虽没有这边这么繁杂,到底也是一堆子琐碎。看你不是好好的?不如把这法子教教凤丫头也好。”
黛玉笑道:“嫂子又变着法子埋汰我了。我那里使力不使心的,自然轻松。”
李纨轻轻点头,叹道:“要紧不就是这个话儿?‘使力不使心’。但凡一样事情,若只虑着事情来,便只使力。若是里头多有恩怨纠葛,难免要自己动了喜怒,这就伤了心气了。凡事只记着,‘内顾则气凝,外虑则气散’。
就如同做个点心一样。你只一心要把这个点心做到你心里想要的样子,这叫做内顾。是自手同己心的事儿,成不成的,不过是你自己的修为。看心神能否以自身技巧显化于外。
若是你做这点心时心里存着要同什么人比较争个高下,或者要去讨了哪个的欢心,或者又怕做出来不好招了人笑话。这些,才是‘五劳七伤’之源。因旁人所为所好所思所想,皆不是你自己能掌控的,把一番喜怒都托付在非己掌控的事情上,自然感受的都是‘颠沛流离’几个字。如何能不累,如何能不伤。”
黛玉同迎春几个都听住了,平儿一头雾水,探春看了笑道:“你若能记住,就把这番话学给你们奶奶听听,或者她顿悟了也未可知。”说了便笑起来。
平儿这才想到李纨寡居多年,院子里又向来供着仙道神佛的,想来是同那些尼道一般,凡事往空、往无上想的。只她这般可行,自家奶奶可不是这样的命儿。遂只好笑笑,又扯两句闲话,那头一个媳妇子来喊她,便跟着去了。
余者探春几个坐了一阵子也走了,只迎春黛玉同邢岫烟跟着李纨回了稻香村。李纨笑道:“如今可不到结社的日子,也不是开法会的时候,你们只一个个都跟着我做什么。”
邢岫烟先开口,她道:“奶奶方才所言,倒让我想起‘无常’两个字来。”
李纨点点头:“世事无常而心有常。这话你们要细问,我却不敢说了。如今我也只刚摸着了个边儿,虽想着大概该是如此的,却自己未能证到那个境。也不敢随便说给你们。”
迎春道:“上回我们说起过那个‘念光’的事,后来我回去同邢妹妹两人秉烛夜谈,倒又说了些起来。正要同嫂子说呢,今日便是没有方才那话,也是要过来一趟的。”
李纨便让人上茶,众人细说。迎春道:“邢妹妹你来说,我总是觉着心里好像知道,又说不得十分清楚。”
邢岫烟也不推辞,便道:“那日二姐姐同我说,既说‘念光’所及才是我们的‘知’,既如此,我们所能知的全部,便是这一片片的‘念光’所及拼成的了?可那‘念光’照出来的又是覆了膜的,岂不是说,我们所知的全部,竟、竟……竟都是些假的?……”
说得黛玉也皱起了眉头,李纨笑道:“我一样样说给你们。你说我们所知的全部,我姑且将之称之为‘境’,境界之‘境’。这其中有你们所说的‘念光’所及,便是我们直接从外部摄入的,也有我们以此自生的。比方说,我们都认为偷盗是罪,又哪日听说谁偷了什么东西,便道某某人是个坏人,是个贼。这后头这句,没有人在额头上顶了这话,就是我们因念生念生出来的。这种种交织在一处,便成了‘境’。
常说谁谁谁境界高远,便是他的那些念织成的境比寻常的要近真或阔朗的意思。至于说我们所知的真假。嘿,我自己也未曾去掉那层覆膜,哪里能断言真假了。只你若细察,或者发现世上许多事竟是同你的‘已有之念’相冲的,虽不能说你所认知的便是错的,至少可知道这些‘知’是不全的吧。”
黛玉听了,想了半日,道:“待柳儿姐姐回来,我问问她,她常发怪言怪语,却内有灵光乍现。如今我听了这些,越想越糊涂,心里却又有点什么滋味,只说不出来。”
邢岫烟同迎春也点头,迎春又道:“今日四丫头弄她那画儿呢,没过来,我晚些时候说给她去。”
有从李纨这里挑了些各自爱看的书,这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