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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干燥的夏季本就极其容易发生火灾,如今又是牛羊牲畜数量最多的时候,各家不知道晒了多少牛羊粪燃料,由于冬天的冻灾,北方许多人搬至牙帐附近,如今的皮帐一个连着一个。若有人蓄意引导,这一片草场又在几处山谷之间的风口,风向多变,火头多岔,这一场火烧下来,大片草场退化,落脚于此地一百五十年的突厥牙帐搬迁也不是没有可能!
牙帐附近也算是有条河流,对于火灾也管控严格,可如今掌管牙帐事务的夷咄是阿继手上的人头,伺犴被困在三州一线之前,而远处怕是贺逻鹘的地方兵力回朝,贺逻鹘会被无数人指作是这场火灾的主谋。
听着远处突厥百姓与兵士在火浪中痛苦的尖叫,无数人冲出火海却不知往何处而逃。考兰忽然觉得脸颊因恐惧而一阵发麻,他一次次意识到比刀剑可怕千万倍的是人心的计谋,道:“我还在想,你来了牙帐附近,什么都没得到就被人识破暗杀,不会太灰溜溜了么……这样一场大火,你安排了多久?”
“我不过是来监工的。”俱泰轻笑。
被油泡过的皮帐木架可不是谁都能用得起的,他也算做一回佛祖,来牙帐前三个月就命商人在西市抛售大量便宜的皮帐,给那些大批南迁的突厥人,让他们都用上了这种耐用且不生虫的油泡木梁皮帐。
三个月泡上特殊油还未全干的木梁,密密麻麻紧挨着的北地迁徙者。
来到了牙帐后,再有意的研究风向,设置火源地点,偷偷毁坏运水设施,命人出动放火。
这场火只要能确保燃起,就不会轻易熄灭。
颉利可汗暴毙的混乱,突厥牙帐因三子夺|权的灯下黑,伺犴的笃信胡商和东西二市的兴旺,去年冬季导致大量人搬迁的冻灾,贺逻鹘与比悉齐一场将展开在突厥牙帐附近的战役。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只是草原上大火极其容易形成包围圈,若是不及时预设出口离开,也可能困死自己。考兰道:“我们往哪个方向走?”
俱泰笑了:“这场火,为了能成功,我根本没给自己设定出口,真的想离开,必定需要大量人牺牲做肉盾,我们只能期待贺逻鹘的手下愿意为他豁出命去。”
考兰半晌才道:“你常常这样拿命去赌么?”
俱泰挣扎着从他胳膊下爬起来,要考兰背起了他,道:“以前是赌我自己的命,现在也没差,只是闹的动静大了些。小子,别想着抢我的金银,你与我走,会有远胜于金银的事物,会有更广袤的草场。半营你们想吞,我也想让你们吞。”
冲天的火光几乎映亮了他黄黑交错的乱发和两侧脸颊,俱泰笑道:“在我这儿,我一个残废毁容的侏儒,也做过几次经手别人的奴隶,我做不出靠美人卖屁股来获利的事儿。”
考兰心头一震。
噼里啪啦声音、尖叫和刀剑相交声越来越近,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多废话了。阿继吹了个声音尖锐诡异的哨子后,带着几十人和考兰考风双胞胎,反倒往贺逻鹘营帐的方向而去。
俱泰无法形容这场大火,几乎让他这个始作俑者感觉到了恐惧,他不知道考虑和拍板的主上是如何想的,可他若是心中但凡有点信佛,必定如今要跪下痛哭渴求佛祖的原谅。
天意也开始为火焰助威,突厥牙帐为了能够通行各方,却也有守势,除南侧是一片平原外,其余三侧皆是较为平缓的山坡,山坡上可以通行,且山坡之间又有平缓的山凹可以通过高轮的马车。
而这平缓的山凹也在夏末给突厥牙帐带来了闷热中清风,也形成了对流的小风旋,这本无伤大雅,可当火灾开始发生,上方的天空也被烤的滚烫,这种漩涡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俱泰还是因为曾被龙旋沙要掉半条命,才想到利用这种风向。
而如今的风旋却卷席大火,自地面盘旋而起,拉长成一道道几乎可以舔到月亮的火龙。剧烈的火光下,一切都化为简单的黑红二色,比悉齐的两万兵力,贺逻鹘的埋伏设局,一切都显得苍白可笑。
俱泰随着既定的路线走,很快便找到了贺逻鹘的营帐,火线已经推进到了这里,他的营帐兀自燃烧着,阿继忽然道:“他们朝北上山坡了!他们打算从北线离开!北线火源已经点起,他们走不了的!”
俱泰一拍考兰肩膀:“走!”
前去放火偷马、打探局势的陆行帮高手已经尽数归来,他们牵来了突厥马营内无人问津的老马,这些老马体力不算最佳,但它们上过战场,听过刀剑相交,见过万人对战,这样的火势或许会让它们恐惧,但绝不会让它们惊慌的四处乱奔。
俱泰无法单人骑马,考兰带他上了一匹身上不少伤疤的黑色老马,一行人马的浩荡的往北坡冲去。考兰皱了皱眉:“我也试过,突厥牙帐不是那么好插眼线的,你这些人看打扮,各种身份都有,你这样带走了,岂不是自己亲手把钉子拔了出来。”
俱泰一笑:“夷咄已死,伺犴输了牙帐,这里迟早都是贺逻鹘的地方。他自然清楚这场火不会是巧合,必定会彻查这里。不过一场大火之后,想再大量插人手进来很容易的。再说了我的这帮人人,既然能潜藏进牙帐,天底下也少有他们不能去的地方了,他们比几条消息值钱多了,我既然要离开这里,自然也不舍得放他们在生死未卜的地方。”
考兰自以为他思考的够多了,但好像却又与俱泰不同。
考兰考风的出身值得嘲笑,难道瞧不起俱泰的人就不多么?他亦主亦友,纵然做着计谋,却好似没什么需要隐藏的暗处,这种魅力,在他掀帐说“你与我走,会有远胜于金银的事物”时显露无遗。
这种差异与不同,使得考兰好像理解了自己为何会落入这等境地,曾经听他指挥的寨内马匪会毫不在意的踩上一脚。
当他们到达北坡时,一片墨绿的草地被火光染上了红光,北道的火线横在他们眼前,有一处突兀的缺口堵着许多人马,俱泰还未到,便听到了比悉齐的怒吼。
他立刻命人下马,躲在北坡的下段,朝上看去。
这一片草场其实根本无处躲藏,那两方人马若是稍微注意一些,便能看到他们这一队人。
然而远处那是一场人数悬殊且抛却性命的战役。
贺逻鹘带着约两三千人,其中骑兵约一千二,步兵大抵一千三四,在这样一个山坡上,两千人已经算极多了。他极其痴迷汉人的军法,步兵虽然在战场的优势远逊于骑兵,但在贺逻鹘看来,一匹可上战场的马比一个随便套身皮甲藤甲的步兵值钱太多了,步兵用来做肉盾显然合适。且步兵的盾阵配合骑兵,能起到合围的作用。
如今他就在圈外骑马,看着追杀而来的比悉齐与七八百浴血的骑兵被围在三面盾阵之中。这是汉人常用的围阵式,高盾长|枪,围城半圆形,缺口一面则有贺逻鹘的骑兵正面冲撞。
比悉齐的忠诚一直是毋庸置疑的,他满脸是血与泥,布衣上有火星烧开的洞,他的几百步兵几乎都是与他一样的暴怒与歇斯底里。
贺逻鹘骑在马上,身上披着*的披风,圆圆的脸上满是阴沉。
俱泰可直到他阴沉是有理由的,因为他的四万兵马如今也因一场大火所剩无几。
贺逻鹘从各部落招兵过程中,渐渐发现自己的兵马数量虽比伺犴多,但纪律性和质量完全无法与伺犴相比,他就要一面尽力消耗伺犴的兵力,一面加紧培养精兵扩充数量。
培养精兵没个三五年几乎就是做梦,可扩充数量却容易得很。突厥苛政远胜于大邺,与大邺如今低税到朝廷没钱相比,突厥的赋税在夷咄夺|权后高的离谱。贺逻鹘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强征了十几万的民兵。
这十几万的民兵并没有十几万匹战马可配,他们绝大部分成了后勤兵与步兵。然而步兵总要兵器的,贺逻鹘有钱却也凑不出这样一批军费,给步兵的装备也都敷衍的很。他着急在夏季最好的时候控制住突厥局势,便从靺鞨购入一大批皮甲。
但有一种比皮甲还便宜的,那就是汉人南方用的藤甲。
藤甲廉价轻便,活动性强,防护效果却比皮甲还好,防雨却不御寒,很适合在夏季替换皮甲而用,突厥不产藤,但有言玉在,从南地购入这种甲,也不是难事。然而藤甲千好万好,却只有一点,怕火。
桐油泡制,一点火星,便能让一个人窜成一串火花。
贺逻鹘的四万兵马中,有多少藤甲兵,来了牙帐就像是往火里送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在火线前烧成一串,贺逻鹘想过千千万万,都未曾想到这种局势。
而如今他也自知有些狼狈,只是在这场大火面前,无数狼狈的人中,他还算最不狼狈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