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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偕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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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正是人精神最为怠倦的时刻。元军选择在此时向益都援军动突袭,可谓煞费苦心。却不料竟被姬冲现,也算是阴差阳错。

姬冲率领五十人横冲直突、游走阵外,虽然也点起了几堆火,但是毕竟火势太小,很快便被元军的士卒扑灭,没有起到给援军示警的作用。因此,他改变了计划,改而引领诸人重又向元军的第二重营垒中冲去。

五十骑,此时已只剩下四十人不到。

任亮猜出了他的打算,叫道:“拦住他!营里帐篷、柴火太多,如果走了水,必然难以扑灭!待黑烟升起,肯定就会引起益都贼军的警戒。”只有火光还无所谓,因为军营中点篝火也是很正常的;但若是加上烟气,就截然不同了。好端端的营里怎么会有滚滚黑烟呢?那只能是失了火。

这边任亮组织人拦截姬冲,那边元军的主力怕走漏消息、加快了行动。好一番厮杀!在人群与马堆中,姬冲等人拼力奋斗。夜色慢慢消褪,远远的东方有一轮红日跃出地面。当第一道阳光来临大地之时,在钢刀与鲜血的鸣奏曲之中,他们听见在十数里外蓦然间爆出一阵呐喊!

姬冲的努力终究还是无用,元军按照计划展开了对益都援军的突袭。

受任亮的那一刀重击,让姬冲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不但没有恢复过来,伤势还越来越重。随从里有人叫道:“将军!鞑子已袭援军,咱们无力回天。只有生死各由天命,且回城去吧!先将此事报与罗大人。”

姬冲转顾左右,到此时,从者已不到二十人。

掐算时辰,他们已在乱军阵中冲杀了足有两刻多钟。

这还是在元军把主力悉数调走,只留下了数百步骑击杀的情况下,如若不然,怕是连半刻钟都坚持不了。姬冲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闪身避开一支箭矢,侧耳细听,西边益都援军的营地里遥遥传来喊杀声不绝。

他转过脸,看了看左右随从,几乎每个人都是气喘吁吁,胯下坐骑也都是汗出如浆。无论人马,便就不说伤创,单只体力上就都已经坚持不住。

“罢了!便按你所说。”

来时容易去时难。来的时候,因为趁敌不备,前两道营垒好过;但此时此刻,元军早有防备,要再想毫无伤地快通过,无异於难比登天。

任亮兜着马,还在后边紧赶,边追边叫道:“兀那贼子!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乡下茅厕么?休走,再吃俺一刀。”他披挂的是重铠,前半时马力充足,杀到眼下,若论后劲怕是已不如姬冲。

姬冲等人皆是轻骑兵,机动灵活,时而在空地上疾行,时而转入营垒的外侧转上一匝,借助地形和营寨的掩护,把任亮再度甩掉。对任亮的叫嚷,姬冲充耳不闻,笑与诸人说道:“弟兄们,累了么?”

“杀贼怎会觉累!不累,不累!”

“出城转了这半晌,千军万马阵中,咱们如入无人之境,连踏两重鞑子的营垒,且与鞑子军中所谓的悍将‘银牌’任亮交手多刻,稳占上风,杀敌不下百人。弟兄们!鞑子的精锐也就是这样了。”他睥睨任亮,嘲笑地说道,“这就是‘精锐’?‘悍将’也!”哈哈一笑,又与诸人说道,“读书不可无酒,杀贼不可无曲。你们且往前,俺给你们唱曲子助兴。”

海东军中,要讲风雅,第一当数柳三郎。一支横笛吹起,管教三军落泪。就连邓舍听后也是惊为绝技,赞不绝口。柳三郎之后,便得说姬大郎。他虽然从军的时间较短,但毕竟有多年浪荡公子、眠花宿柳的底子在,且为人又豪爽,好交际,所以一腔小曲的唱词儿也早就是闻名棣州了。

若是假以时日,肯定也会和柳三一样,全军皆知。

存下的十数骑从者,闻令而动,先是分为两队,一左一右,把姬冲护在其间;继而两队合一,尾相顾,姬冲处在正中,摆出个蛇形阵。这种阵势较为灵活,能软能硬,如果遇到敌人的弱处,可以像个锥子似的,狠狠穿透;而若是遇到敌人的强处,也可变幻如一条走蛇,灵巧地绕过。

迎着初起的朝阳,姬冲仰头眯眼,把断枪当作鼓槌,把盾牌当作鼓面,随着马蹄奔驰的节奏,一下下敲出响声。这响声开始时并不甚大,像是在寻找感觉;慢慢地,越来越响。到最后,慷慨有力。和马蹄声混在一处,简直令人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是鼓响、又抑或哪一个是马蹄在响。

马蹄的的,不是归人。

一个清朗、明澈的嗓音,在残酷的战场上冲天而起:“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姬冲所唱,仍旧是关汉卿的名曲《一枝花?不伏老》。这曲子,在他临去大都的黎明,辞别诸弟后曾经唱过。对这曲子,他确实是非常的喜欢。既fang荡不羁,又粗犷有力;明为写烟花青楼,实则代表了桀骜不驯。

有时候,恍惚里,午夜梦回,他甚至会觉得这曲子简直就是对他的量身定做。他深深地理解关汉卿,可是又有谁,会理解他呢?

别人看到的,只是他有“大根脚”。

别人看到的,只是他锦衣玉食却不奋向上。别人看到的,只是他日日夜夜寻欢青楼。别人看到的,只是他甘与市井为伍,博戏斗赌。别人看到的,只是一个豪爽游侠姬大郎,别人看到的,只是益都有名“姬衙内”。

可是又有谁,会理解他呢?

对酒当歌,人生苦短。

箭矢如雨,刀枪碰撞。有人在惨叫,有人在流血。姬冲的眼半睁半闭,他像是看到了,又像是没有看到,低回的音调渐入高昂,他接着唱道:

“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妇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瓯。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唱词稍停,从者有人高叫:“将军!看城西!”

城西火起。

又有人叫道:“哎哟不好!必是鞑子兵分两路,一路阻击扎营在城西的益都援军;一路趁机猛攻西城墙。”

“城西的驻军多数都已被罗大人调去了城北。……,将军,城西危矣。”

姬冲心中“咯噔”一跳,他想的已不止是城西危险,他想的更是他的父亲姬宗周。棣州城西,乃姬宗周负责防御的位置。真是没有想到,一次出城,却竟然看到了元军“围城阻援”与“调虎离山”整个过程的实行。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老家人转交给他的锦囊。

因为自出城后,一直交战不断,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功夫去看,甚至差点都忘掉了。这会儿想起,从怀中取出,打开观看。锦囊里只有一个纸条,上边写道:“你如孝顺,出城见到王国毅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虽说姬宗周从来没给姬冲过一个好脸色;尽管姬冲也很少有不顶撞姬宗周的时候,到底父子情深。两人有过多次姬冲是否该出城的争执,每次的争执都是围绕“忠”与“孝”。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想让对方听自己的,都认为对方是错的。为什么?其实他们都是对的。

只是因为父子身份的不同,故此出点不同罢了。现如今,在这样一个城外援军受袭、城西也受攻击的时刻,姬冲看着手中的纸条,茫然失神。

若是他现在听从了姬宗周的命令,转身逃走,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但是姬宗周要求的“孝”,和他该做的“孝”,究竟是不是一回事?他该按照姬宗周的要求去“尽孝”?还是该按照他本心的驱使去“尽孝”?

从出城到现在,只不过短短的大半个时辰,姬冲就已第二次面临两难。

若说他头一次的进退两难是因为该不该“尽忠职守”,那么这一次的两难便是缘由该如何“为父尽孝”。

……

棣州城西。

元军的这次拂晓攻击无声无息,等到被守卒现,为时已晚。第一波的元军几乎已快把云梯抬过了护城河。姬宗周忙了大半夜的布防,快到天亮的时候才刚眯了会儿眼,没有睡熟,就被将校叫醒了。

“大人!鞑子来了。”

“守御就是。”

“看其动静,这一回,鞑子怕是真攻!”

“啊!”

姬宗周匆匆赶上城头,放眼看去,清晨的阳光下,鞑子攻城的部队一眼望不到边际,至少万人。他顿时明白:“中了鞑子之计。快派人去城北,请罗大人遣军马过来支援。”城西现有的守卒不到五百人,加上助战的百姓,也才只有一千出头。无论如何,是挡不住万人进攻的。

“王国毅部就驻扎在城西外边,他是怎么搞的?便就任由鞑子集合了万人之众,居然没有现?……,啊呀,王国毅误我。”

“益都的第二、第三批援军最多两日内就可到达。就算鞑子倾尽全力攻下了我城,城池残破,估计他们也是定然难以守住的。却是奇怪,为何他们竟如此不惜代价、孤注一掷?莫非是巨野方向生了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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