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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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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脚吃窝窝头的这一会儿,杨绦观察到,这家袁氏布店门面较新,应该新开不久。

他坐着的这一阵,店里只进了两个客人。一个在年轻掌柜的热情招待下,买了半匹布。另一人边逛边摇头,最终空手出店。

在热闹的清河坊,这生意状况,可说不上好啊。

新开不久的店,年轻掌柜,几乎就标志着:富有奋进开拓精神。

虽然和根基不深的年轻人做生意,担的风险相应更大,但他这生意本就不大,赚点小钱罢了,倒也不必考量那么多。

杨绦起身,检查了一番身上,没有哪里不妥当。

因即将要去见的是一个年轻掌柜,他又稍稍调整了一下神情和气质。

昂头挺胸、信心满满、眼神明亮!向袁氏布店走去……

“老板生意兴隆!”在称呼上,杨绦称‘老板’,而非和之前几次一样称‘掌柜’。

之前几家布店的掌柜,看上去都很年长沉稳,有可能只是代管经营。但这‘掌柜’面容年轻,一般很少会请这么年轻的掌柜来坐镇,那么这‘掌柜’就只很可能是老板本人。

近看年轻老板,面容更年轻了,竟只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年轻老板精力充沛,也愿意搭理哪怕一个半大的小子,“承小子吉言了,买布吗?还是卖布?不管是买还是卖,都进来看一看罢。”

杨绦昂头挺胸、眼睛明亮,外表是半大小子一个,神态上却丝毫没露怯。

一进店,就直奔主题、‘大言不惭’道:“小子我这有一门赚钱生意,想和老板谈一谈。”

这种话,在识人广、经事多的老掌柜面前说,多半第一印象就坏了。

后面的话可能都不容他说出口,就会被打发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子,能有什么赚钱生意和他们谈?!

但在年轻人老板面前说,就没有问题。因为年轻,更有活力也更愿意听人说话,他还没被多年累积的经验给箍住思维。

年轻老板伸手,把杨绦往布店内部引,话里带上了些逗趣意味:“哦?小子,要和老板我做一门什么赚钱生意?可否进里面说来听听?”

杨绦听出来了年轻老板话中的逗趣,并没羞恼,淡定地跟在老板后面。

最后,两人在一个小几边坐下。

杨绦拿出布料的成衣图,以及条纹浮纹布样品。

先是把成衣图递了过去,“老板来看看,浮纹布!”

年轻老板接过八张成衣图:大片灰色做底,白色条纹的浮纹穿插其间,水墨晕染出如梦如幻之意,竟似有仙灵飘逸之感……

仅一眼,便看上眼了!

年轻老板又仔细查看了样品布,把布放在手背摩挲感受,“我姓袁,单名一个宁字,小兄弟怎么称呼?”

“小子姓杨,单名一个绦字。”

袁宁放下样品布,坐直身体:“说是浮纹布,但浮纹极其简单,织起来并不比织原胚布费事费工。”

杨绦当然知道,“但意外的很好看,不是吗?仙灵飘逸,又简洁大方。”

那八张成衣图实在是好看,袁宁无法反驳,“但主体却是麻布,棉布都只占一小部分,即便好看也难忽视其本来低廉的事实。”

你来我往几句之间,杨绦也在察言观色。

不说绝对,但论哪个年龄段的人更虚伪狡猾,比例上年轻人确实要小很多。

在这袁宁身上,他也没感觉到同类的气息。那袁宁是一个大体上的好人,这可能性很大。

一个大体上的好人,可以与他做生意。

于是,杨绦不再遮遮掩掩。

“我本也没打算,要把这浮纹布卖出多高的价钱。”

“除去刚才所说‘好看’这一优点外,这浮纹布男女皆可用。再则布匹大片是灰色,相应也就很耐脏。

还有,这条纹浮纹布确实与原胚布几乎费工一样,但是,却可直接买回去就裁衣来穿……”

袁宁脑子很灵活,杨绦话一出口,他便明白过来了:“这条纹浮纹布,虽实质上就是原胚布,但却并不需要拿去染坊染过色了再拿来卖,而是直接就可以卖给客人,便能省了过染坊的这一笔钱。”

见袁宁已然跟上思路了,杨绦也乐得不必再解释一遍,又说:“而且,这布终究也是浮纹布,再怎么也是……下下下等锦缎,说出去名声不是也好听吗?”

“这质地,也的确只能算得上‘下下下’等锦缎了。”袁宁调侃一句,难得遇见一个说话利落投机的小子,也激起了他的谈兴。

“麻棉掺杂的布,家境富裕者起初恐怕不会买,但却能以此为噱头卖给一般客人。好看又耐脏,说起来又是织了花纹的‘锦缎’,穿出去也不失面子。”

家境富裕者起初不会买,但若这布时兴起来了,为赶时髦,也未尝不会买了。

麻布粗糙,可是做成外衣来穿、不贴身的话,也没甚区别。

袁宁和杨绦都想到了这一点。

看来,对这布匹的卖点,两人已有了共识。

杨绦就开门见山:“袁老板,这布虽是原胚布,但卖价高于染色了的彩布,却也使得。您说小子跟您谈的这门生意,确实是门赚钱生意吧?”

这是要讲到正题了。袁宁言语中就开始贬低,以方便之后压价,“比彩布的卖价还高?恐怕不行,和彩布卖价持平兴许都难。”

“袁老板,我们也别多费口舌之争。我们都知道能行,是也不是?”杨绦一脸看穿了对方的神情。

“哈哈。”袁宁打起哈哈来,并不正面应答。

然袁宁避而不答,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杨绦没在这话题上多纠缠,“否管袁老板最后的卖价,是高于、还是持平,抑或是低于同等质量的彩布卖价,小子我都只卖袁老板一匹一两半银子。”

在织造局里应役的工匠,是为官宦和皇家服务的,技艺自然不会差,出手就是上等布。

李绒织的这三尺样品布,难得技艺能赶得上寻常工匠。布匹质量上,经纬细密,已经算是上等了。

同等质量的彩色布,一匹也就是一两半银子。而同等质量的原胚布,在九百文到一两银子之间。

条纹浮纹布,织起来并不比原胚布费事费工多少,价格却多出来半两银子!

当然,杨绦也给袁宁留出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3更)

袁宁沉吟几息,摆摆手,“杨小兄弟,你这要价太高了,我没赚头的!一匹一千两百文。”

“袁老板,你还的这价,就让小子我没钱赚了啊!”杨绦晓之以理。

“小子我今秋入织造局当了幼匠,方知许多工匠都过得艰难,这布也有小子想帮一把那些工匠的心意在里面。一匹一千两百文的话,我让工匠们帮忙织出来,怕都不止这个价。

袁老板您这一下就砍了三百文下来,小子忙活了一场,总不能一文茶水费都不赚吧?一千四百五十文!”

“杨小兄弟,你我都知道,请工匠织这布绝对用不着付一匹一千两百文。”袁宁再次还价,“就一匹一千三百文。”

“由为官家做工的织造局工匠,织出的上等品质布匹,经纬细密极为耐穿,且名声也好听。”杨绦再次还价,“一千四百文。”

袁宁沉吟片刻,最后让价:“一千三百五十文!不能再加了。”

“好,一匹一千三百五十文。”杨绦答应了。

两人就价格达成了一致意见,接下来就是订单数量,以及如何交货的问题。

袁宁心里默默估算过,才道:“不能定太多,卖不出去的话堆着平白占地方,定二十匹罢。分两次交货,每月交十匹。”

以杨家举例,杨家一家能织布的就李桃花,老爷子和杨温,人手不多也不少,每月只能织出两匹原胚布。

以此推论,其他匠户一家每月大概也能织出一到两匹布。

条纹浮纹布和原胚布费工相近的,二十匹这样的布,只用再雇上四五家匠户,就能在两个月内完成这笔订单。

但是,眼下离过年还有将近五个月,只做两个月就太可惜了。

虽然若是卖的好,也可以追加订单,但还是不如早早就定下来的好。

“这布哪会卖不出去?绝无可能堆着平白占地方!”这时候嘛,话就要往大了说。

“定三十匹罢!再追加二十匹的口头约定,不写进契书里。若是您这卖的好,还需进货,口头约定的二十匹,依旧只卖您一匹一千三百五十文的价。”

言外之意,若是不追加二十匹的口头约定,那再进货就是另一笔交易了,杨绦他是要涨价的。

而从定二十匹,增加到定三十匹,就是条件。

二十匹,货款是二十七两银。三十匹,则是四十两半银。

这笔货款并不特别大,但这只是一种布的啊。他这布店里,各色各样布匹,一共可是有十几种的。

寻常的布每次都是进五匹,二十匹已经是他很看好这布,才特意加的。何况三十匹?!

但是,袁宁又想到,他看见成衣图时的惊艳,那布的品相是确实不错……既然都已经破例了,何妨就破一次大例呢?

即便那布卖得不如预料中好,也能拿去染成其他色了再卖,原胚布就是有这点好。

而且万一卖得好呢?万一三十匹都卖完了。那再进货二十匹也还能是原价,不会被坐地起价。

“好,就依你的!”袁宁做下决定,“定三十匹,依旧每月至少交十匹。在契书上言明若再有进货,须得以原价再卖我二十匹。”

从口头约定二十匹,变成了在‘契书上言明’,杨绦对此没有意见。他原就没打算耍赖皮,写不写明都无所谓。

“袁老板爽快!”

杨绦是真惊讶,他也没想到这袁老板能这么爽快,竟真定下了三十匹!

果然年轻老板就是格外有闯劲,也更敢冒险。

对于他来说,在他可承受范围内,订单当然是越大越好了。万一有人中途把这种布山寨了去,他能切实赚到手的钱,也能多一点。

……

生意谈妥,袁宁让店里小厮拿来纸笔写契书。

到这落笔成契的时候了,袁宁才问起杨绦的来历,“杨小兄弟家住何处?父亲姓甚名谁,是做何营生?”

“按行规,订金给总货款的两成——当然那二十匹不算在内,每次交货时结清当次货款,没异议罢?”

这些都是写契书要用到的信息,杨绦十二岁,说小不小,说大吧又还没成丁,可以签契书但要签他父亲也就是杨温的名字。

“无异议。小子家住上积善坊、鸦井巷。家父杨温,是杭州织造局里织染局、织作、第九织房的织匠。”

袁宁点头,在契书上写下双方姓名住址。

不一会儿契书就已写好,袁宁自己签字画押了之后,才递给杨绦:“杨小兄弟你看一看,若无谬误,就签字画押罢。”

杨绦接过契书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并无谬误陷阱,于是接过笔先是签上‘杨温’,再又签上他自己的名字,最后食指沾了印泥按上手印。

交易达成,契书一式两份,两人各执一份。

袁宁又去柜台处开锁,称出两成的定金——八两一钱银,付给杨绦,“两成定金,八两一钱银,杨小兄弟仔细收好了。”

杨绦接过银子,用来时的样品布仔细包好又系紧,和契书一起都从胸前衣襟塞进去,直往深处塞到腰间才罢。

银子这样放着,走路时就能用胳膊夹住,或摆动手臂时触碰一下,就不会被小偷摸去了却无知无觉。

契书签了,订金也揣腰间了,这笔订单已经跑不脱!

可以回去找工匠开始织布了。

“没想到杨小兄弟竟然识字,且字也写的尚算端正。”袁宁是真没想到,匠户家的儿子竟然能识会写。

回家去找工匠开始织布这事,很紧急,怕到时满一月了却交不上十匹布。

但是嘛,却也不必急于这一会儿。

杨绦就安心坐着,与袁宁聊起来:“小子家虽是世袭的匠户,但两个亲兄弟却都是在书院里读书的读书人!大哥十六岁,寒窗苦读已满十年,明年开春就要下场考童生试了。三弟十岁,也聪明好学,再读上几年就也可去奔一个前程了。”

“小子的大哥和三弟读书勤奋,在家时也是手不释卷,时常在月下踱步诵读,听得多了也就学了几个字。”

“可是布政司旁的那个学院?”袁宁惊讶不已。

浙江布政司的省会是杭州府,布政司衙门自也在杭州城里,那个俗称杭州学院的‘学院’,就在布政司旁不远处。

“是,就是那一个学院。”

“观杨小兄弟你的聪慧,想来你大哥和三弟也是极为聪慧的人,必会有一番前程的。”

袁宁心中暗忖,虽他原就没存着失信毁约的打算,但现在知晓了这杨绦有两个读书人兄弟,说不得这几年就要有功名前程……那就更加不能失信毁约了。

杨绦说这些,未尝没有暗地警告的心思在。“承袁老板吉言。”

虽然他觉得这袁宁应该是一个守信之人,但事防万一,把杨谦和杨谚是读书人的事说出来,也能让袁宁心里加一层顾虑。

当真遇到利益足以打动袁宁毁信的时候,希望他能看在杨谦和杨谚是读书人的份儿上,忌惮一二,不至于把脸撕破、把事做绝。

两人各有思量,然则面上都无异色。

袁宁手指点点小几上的八张成衣图,“杨小兄弟,这八张图可否给了我?这图对卖出布匹有大帮助,怕是比我去请裁缝做了成衣挂在店里,还要更有用。”

杨绦颔首同意,“这图我拿回去也无用,袁老板用得着自可拿去。”

生意谈成,又闲聊片刻,就过申时了。

“天色已经不早,小子这就告辞了。”

袁宁送出店外,“杨小兄弟慢走。”

……

一路无事,到家已是傍晚时分。

刚好在大门外,碰见下学回来的杨谦和杨谚,兄弟三人就一起进院。

李桃花听见动静,怒气冲冲从灶屋出来,正欲叉腰张口大骂,却见到大儿和幺儿也一道回来了。

只能生生把骂语吞了下去,转而温声细语:“谦儿,谚儿,回来啦!快快去放下书袋,马上吃晚饭了。”

转过脸就变了一副神色。

她骂不得老二,还吵不得教不得吗!她就来和他讲道理:“你说你,早上一溜烟往外跑时,我在后面想喊住你,你居然给我当做没听见!你还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吗?!”

“别以为你去当幼匠,应役了十天,就能插翅飞上天!在局里上工时,你可以不帮着家里做事,可这剩下二十天,你还想什事不沾手?

你想得倒美!你还没像你爹一样,往家里拿盐粮补贴,你不做事你吃什么?既然不做事,那你就别吃老娘的饭!”

‘杨谦和杨谚做什么了?有往家里拿盐粮吗?不仅没有,还倒贴他们这些年!’

这些话,杨绦终究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这些话固然能怼到李桃花,却也会伤了和杨谦杨谚的感情,太不划算。

眼下和刚醒来时又不一样了,若他经常将这种话挂在嘴边,杨谦杨谚心里必将生出芥蒂。

话是对的,但念叨得久了,就难免会惹人厌烦,到时对的也就成了错的。就跟父母念叨儿女一样,得讲究适度。

杨谚昨晚才熬夜帮他二哥画了图,心里正与杨绦觉着亲近,此时李桃花就这样说,就有点不乐意了:“娘,你别……”

“谚儿,你别光为你二哥说话。”李桃花打断她幺儿的话,“我是你们的亲娘,还教不得你二哥了?他贪玩懒惰、不敬长辈,我这做娘的还不能教一教他了?”

李桃花话没说错,但追溯这话是起于偏心、双标,那她就是从根子上便错了。

但杨绦不缺爱,也懒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和李桃花掰扯她的偏心。

就算掰扯清楚了,她也一样偏心,本性难移。

杨谦比杨谚就要圆融些,换了个角度劝道:

“娘,二弟近来一直都很勤快,帮着家里做事,只是这两天稍有疏忽。娘您别这么大小声,怕是左邻右舍都听了去,这不太好。”

“况且您虽确实可以教导二弟,但好言好语的教导也就是了,何必口口声声就说不准吃饭呢?太伤母子亲情。

而且您这话,让我和三弟情何以堪?我和三弟可是从没为家里挣过一粒米,反倒还一直拖累家里,吃了这些年的白饭。”

自从杨绦初来时闹那一场,引来长舌妇蹲墙角听热闹,之后李桃花就格外在意是否会被左邻右舍看了笑话。

杨谦这一劝正劝到了点上,又拉上了他和杨谚,李桃花立即停下怒吼,横了杨绦一眼!

眼见劝住,杨谦转移话题:“走,进屋去,进屋去,马上吃饭了。”

杨绦没动,看了李桃花一眼,然后从腰间摸出包着银子的布,在李桃花面前解开:

“明年开春,大哥就要下场科考,三场童生试和一场乡试占了地利,能在杭州城里就考完。

但之后可是要去京城参加会试和殿试的,盘缠花费能少了?而且大哥考中秀才之后,就要和文人同窗交际往来,不要花银子?”

杨绦再看一眼李桃花,就见对方盯着他手上的银子,已经惊讶得转不动眼珠了。

“我就琢磨着,要提前开始存银子,如此大哥和三弟才能不为钱财担忧,一心读书科考。

这几天我都在准备揽一门生意,今天才终于签了契书,这是订金。”

“其中细节,我待会儿慢慢和你们分说。”

不由分说就气势汹汹地一顿训,结果却是她训错了……

李桃花的神情,是尴尬又羞恼,张嘴磕磕巴巴的,声如蚊呐:“那你,你不早说。”

“给了我早说的机会吗?”杨绦语气冷淡道。不再多言,提脚往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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