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零下七十(1 / 2)
弥雅的手指紧攥成拳,这次轮到她问:“为什么?”
“我大致能明白作者的用意。就因为最后读者的期待落空,塞拉和阿尔伯特共度的时间就是徒劳无意义的么?塞拉就一定要变成人类吗?阿尔伯特非与过去告别不可吗?我猜那个人想要展示唯结果论以外的可能性。”兰波伸手触碰放置在他们中间的精装本书皮。那抚摸硬壳封皮的动作里混杂着爱惜与遗憾。
“我怀疑作者本人也绝望了,所以只能写出这样放弃人物变化和事件转机的故事。因为无可奈何,所以只能妥协,试图说服自己,即便无法达成更好的那一种可能也没有关系。也许我的某一部分也想要接受这个说法。但最后,我还是感到,不应该这样。”一丝微笑在他唇边闪现又消失,“至少这一点上,我和你达成了共识。对此我很高兴。”
“但我不该向你寻求肯定。无意识中,我越界了。我擅自在你是否能够毕业这件事上附加了许多个人意义。向你坦白寻求信任是一回事,将公私混淆是另一回事。我不应该那么做。”
“也许我有时候太咄咄逼人了,让你感觉我在逼迫你毕业。对此我必须道歉。”语毕,兰波将帽子按到胸口,郑重地向她低头。
弥雅哑然以对。
兰波无措地将帽子在手指间转了一周半。他盯着自己的手指,继续反省:“那天从城里回来之后,我对继续与你相处感到畏惧,我害怕你又会问出什么我无法作答的问题,但不止如此。我花了几天时间才想清楚原因,也因此对你有所疏忽,没注意到你的状态,也没能及时介入你与新室友的关系。弥雅,我很抱歉。”
兰波这样大方坦然,将所有见不得人的考量抖出来,她反而无话可说。
他能承认自己越界也意味着他早已退回隔开公与私的那一线后。
隐秘的事说尽之后,弥雅与兰波的距离反而扩大。
无法探明原因的焦躁火苗再次在她心中闷闷窜动。
弥雅噎了好一会儿,才别开脸道:“所以这是什么?辞职前的演说?”
兰波呆了呆:“不。只是之后我会更加注意。”
“比如?”
“我可以承诺,如果你在仔细慎重地考虑之后,依旧决定留在改造系统中、不回归外界的社会……如果那确实是出于你的意愿,而非因为其他方面的顾虑,我--”兰波艰涩地停顿了一拍,“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弥雅勾了勾唇角,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本该更加高兴一些:“很好。”
“但我没有放弃。你刚才的话给了我一些希望。”这么说着,兰波的眼睛又因为星点的笑意恢复了神采。
弥雅懊恼地咬住嘴唇。
刚才冲动之下她承认了对外界的向往。
兰波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关于你和克拉拉……我现在不好多说什么。但如果可能,希望你不要单方面地拒绝与任何人交流。说到底,也许你与她之间的差别没有你想得那么大。”
弥雅张了张口。
“克拉拉的父亲约瑟夫·西姆尔是个争议很大的人物。”
约瑟夫·西姆尔这个名字让弥雅一震。
一年多前还屹立不倒的帝国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许多曾经在各种通报和宣传中出现的名字也只是听着熟悉,不再有意义。但一经提醒,弥雅就想了起来:约瑟夫·西姆尔是帝国内阁成员之一。由于首领在战争最后数年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约瑟夫在很多场合直接作为代表出现。尤其在外交方面,其态度与立场与首领本人等同。也因此,有人将帝国一方的失败归咎于约瑟夫和其他数名出入公众视野的高官,而非首领本人的决策失误。
甚至有传闻说最后的投降决意也是约瑟夫带头通过的。
对于帝国时代的批驳当然少不了对于约瑟夫的负面评论。改造营的不少纪录片中都有他的身影。当然是作为反角出现。
弥雅不禁想,克拉拉哭得那么伤心,大概也有这一层的原因:亲生父亲在那么多人面前被一遍遍地从人格开始彻底否定,大概很少有人能够一笑而过。
况且约瑟夫对于反对帝国统治的人而言是首领的喉舌,对于依然对大业抱有幻想的人则是叛徒,如今克拉拉一家的立场想必相当尴尬敏感。不知道现在莱辛的学员之中有多少人知道克拉拉就是约瑟夫的女儿。如果身份曝光,她的处境好不到哪里去。将克拉拉特地从高等级的改造营调到这里,确实教育时间和严苛程度都会减轻,然而西姆尔夫人的一片回护的好心也许对本人来说反而十分残忍。
“所以我应该体谅她一些?”
兰波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权利要求你那么做。”
弥雅别开脸,冷静地说道:“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她的父亲是她父亲,她是她。我对帝国没多少恨意,但我也没法和她搞好关系。她只是付出了早应该付出的代价。她之前舒舒服服的人生透支的是我这样的家伙……还有我以前伙伴们受过的苦。有的人甚至死了。她无辜,但她也一点不无辜。”
“也许的确如此,”兰波竟然没反驳她,“但听起来她似乎并没打算否定这一点。如果她想要承担着过去的重荷重新开始,那份勇气和决心值得钦佩,任何人都不该过于苛责她。”
弥雅默了半晌。她知道兰波说得没错。他会坚持不放弃她,对她一开始就不抱偏见,当然也就会均等地给克拉拉同样重新开始的机会和希望。更何况她现在仅仅是兰波的“第一个”学员,不再有其他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