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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人不讲理,天不讲理,我心中有道理就足够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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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个仁德仁行其实非常容易模仿,某个门阀减租减息是仁慈,我为什么就不能减租减息?我家没田吗?还是我家减租减息就不是仁德仁行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仅仅模仿还罢了,更重要的是这个仁德仁行很容易被超越。张三家把五五开的佃租减免到了四六开,李四家把佃租减免到了三七开,李四家肯定比张三家更仁慈,名誉要更好,毕竟李四家减免的更多对不对?那么王五家想要有仁德就必须减免到二八开,一九开,甚至全部减免。”

胡问静笑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这门阀也不是傻瓜,肯定就发现出了大问题,一则不要佃租肯定是伤了自家的根本,二来这执行减租减息的仁德之人多了,好像忽然仁德就缩水了,更有一些闹剧的味道。”

“谯县周围城池的门阀只怕也容不得谯县的门阀这么胡闹下去,谯县把刷乡品的方式搞得这么凶残,其余城池怎么办?都跟着减租减息?那些不想刷乡品的了又怎么办?只要在中正官这里吹个风,说谯县的门阀伪造证据,沽名钓誉,难道中正官还是傻子不成?中正官肯定铁青了脸严格核查哪个门阀是存心耍他,哪个门阀是为了刷乡品,哪个门阀纯属跟风。”

“怎么核查和验证?我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要求减租减息的门阀按照十年的时间进行减租减息。十年没有收入,谯县的门阀饿死肯定不至于,但肯定是非常的不愿意,要是十年之内发生天灾人祸,家里没有库存粮食岂不是害死了自己?所以这减租减息刷乡品的道路肯定是失败了。”胡问静随口说着,伸手扯住小问竹的背心,阻止她爬到案几上,小问竹不满的回头,胡问静又小心的将她抱到了案几上,顺手拿了块糕饼塞到她的嘴中,看着小问竹甜甜蜜蜜的笑着。

王梓晴听着胡问静的言语,长长的叹气:“当年韦家闹出了减租减息刷声望的手段,全县门阀跟进,结果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最终谁家的乡品都没有提升,更不用说谁家的子弟进了朝廷当大官了。”

胡问静弹手指:“我唯一不确定的就是究竟是谁家脑子有病玩得这么大,原来是韦家啊,那就难怪了。”

王梓晴看着手里的茶杯不说话,每次提到韦家她就想起王家没有站在胡问静一边,很是内疚。关键时刻的背叛的烙印太深刻,绝不是平时多走动,多聊天,多透露一些小主意可以挽回的。

“事情到这里为止,我猜其实还都在各个门阀的预料之内,毕竟九品中正制推行了这么多年,各个门阀中人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刷名望提乡品,要是这么容易提升乡品,世上早就没有低等级的门阀了。”胡问静笑着。

“不过,接下来的发展就超出各个门阀的预料了,那些佃农尝到了减免佃租的好处,竟然不接受恢复原有的佃租,开始抗租了。事情到这里其实很正常,是个人都有贪欲,吃到过免费的东西哪里肯再掏钱买。”胡问静仔细的擦掉小问竹嘴角的污渍,抱着小问竹到了地上,看着她与小奶狗在院子里追逐,继续推测。

“作为本地门阀,要人有人,要关系有关系,还怕了一些泥腿子不成?何况是那些泥腿子不讲理,竟然抗租,哪怕是告官也是门阀占了道理,可谓是要黑道有黑道,要白道有白道。可真要执行却发觉名誉和乡品是把双刃剑,可以帮助门阀完成乡品的提升,也能把门阀的乡品拉下水。”

胡问静转头看着王梓晴:“有了‘减租减息就是博爱仁慈善良’的宣传,各个门阀提高佃租天然就是不符合道德观的,若是谁家告到了衙门,佃农们只要找上百来号人去衙门闹事,郡里的中正官立刻就会认为这是巨大的丑闻,嘿嘿,‘盘剥百姓’,‘欺压良民’,不论哪一个罪名都可以让门阀的名誉陡然变成黑的,乡品重重的滑落几个等级。嘿嘿,谯县的门阀还无法自辩,谁叫当年‘爱民’‘博爱’‘仁慈’‘百姓都是善良的’等等口号是门阀自己喊出来的呢?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门阀只有咽下这个苦果。”

王梓晴苦笑。

胡问静继续道:“若只是郡里的中正官那一关,其实也容易化解,多送些礼物,讲清楚缘由,难道郡里的中正官还会不通人情了?可惜谁都怕内鬼啊。”

她扫了一眼王梓晴:“谁家第一个闹出佃农掀翻衙门的丑闻,谁家就会被其他门阀直接捅到了州中正官。花了这许多的银钱才刷了这没用的名誉,谁跳出来做恶人正好衬托自己不是胡闹不是沽名钓誉,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以谯县各个门阀的能力拉拢谯郡的中正官已经到了极限,想要拉拢豫州的中正官只怕就力有未逮了,小小的谯县不过是豫州下辖一个郡之中的一个县城,谯县的门阀在豫州算老几,豫州中正官绝不会卖谯县门阀面子。”

“这第一个敢暴力收佃租的门阀的乡品将会直接跌落到脚底板。”

“虽然有可能谯县的各个门阀都是君子,谁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坑了别人,可是挡不住人心难测。谯县的门阀之中有没有子弟脑子糊涂了,把口号当真了,一心一意为佃农考虑;其他郡县的门阀的子弟有没有因为谯县的减租减息行为受到影响,意图报复,故意给佃农们出点子?”

“从那些佃农牢牢记住‘锄禾日当午’看,是有的。”胡问静认真的道,任何时代都有超越时代的人,有的是红军,有的是白左,还有的是伪圣母。

“哪个门阀愿意用自己的乡品的坠落去验证其他门阀的道德品行?这暴力收租是绝对不行的。”胡问静摇头,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梓晴仔细的捋了一遍,觉得胡问静这个推测很简单啊,一点点的都没有技术含量,几乎是放在明面上的,自己没有想到果然是因为自己早已知道了真相。

“然后,不知道那个蠢材想着既然佃租实际顶多只能收到契约上的六到八成,干脆把契约佃租写高点,若是佃农依然只缴了六到八成,好歹多收回一点,若是佃农依然赖租,打官司的时候账面被拖欠的佃租多了,看上去也委屈一些。”

“事实证明,这提高佃租的手段没有任何效果,因为佃农死死的咬住了牙齿,就是不肯给一个铜板的佃租。提高了佃租反而给了其他人攻击的把柄,这么高的佃租,能够怪佃农抗住吗?偏偏又不能再降低佃租,那些佃农已经有恃无恐了,若是提高之后再降低,这些佃农还会把门阀地主放在眼中?”

“这事情就有趣了。一边是善良贫苦的佃农一文钱的佃租都不交,也不肯退田,另一边是掌握着大量武力和道理的门阀投鼠忌器。”

胡问静拍拍身上的灰尘,开始活动筋骨准备练武。

“或者谯县各个门阀都有根基,这三年五载不收佃租还能支撑,或者当年拿出来出租的田地数量本来就不多,各个门阀有大量自家仆役种植的农庄,或者各个门阀用各种手段逼迫了大量的佃农老实听话缴纳佃租,只有少部分钉子户就是不缴纳。总而言之,谯县各个门阀还不至于因为有佃农抗租而翻脸杀人,反而还有心思耍些小手段教训外来的过江龙,比如吴地主。”胡问静走到了草人之前,一拳又一拳的打击着草人,时而有稻草断折飞了起来。

“其实,也不太撑得住了。”王梓晴点头承认,坑外乡人自古有之,但谯县的门阀还不至于故意出售田地去坑外乡人,哪个门阀不知道田地是家族兴旺的根本?出售田地的小门阀其实是因为有些撑不住了,所以只能卖田求生,正好有吴地主这个外乡人跑到谯县想要买地,小门阀就咬牙把手中收不到佃租的田地甩了出去。

“说起来吴地主在谯县还是很有名的,傻乎乎的买了三十亩永远收不到佃租的田地,一百五十两银子扔在了水里。”王梓晴道。

胡问静淡淡的道:“然后,搞清楚原因的吴地主就找到了我这个外乡蠢蛋,顺利把扎手的田地脱手。”她右直拳打在了稻草人上,不等拳头收回,左勾拳又重重的打了出去,稻草人深深的瘪了一块。

王梓晴微微担忧,胡问静一口气亏了一半家产,不会想不开,忧伤成疾吧?

“你其实还不算太糟糕,你只亏了五十两银子,那个吴地主亏了一百两银子呢。”王梓晴急忙安慰着胡问静,吴地主一百五十两买进,五十两卖出,这些年还一分钱佃租都没有收到,亏到了姥姥家,胡问静与吴地主相比只是小亏而已,要是运气好遇到哪个外乡人买了那块地,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毕竟那块田地真是上好良田,至少值一百五十两呢。

胡问静停止了拳击,转头看了王梓晴一眼,道:“别担心,我一定要收回我的佃租。之前是没搞清楚背后的陷阱是什么,现在搞清楚了,谁也不能阻止我收租。”

王梓晴松了口气,道:“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收回佃租,哪里轮到便宜了你。”

“我家有百余亩地已经七八年没有收到一文钱的佃租了。”王梓晴叹气,在谯县买田最重要的是看清楚佃农容不容易说话,是不是愿意交佃租,而不是田地的好坏。

“我想有一件事情那些佃农搞错了,哦,你们也搞错了。”胡问静笑了。

“我与你们不一样啊。”

【……卫廷璞在乾隆十年曾对皇帝这样说,“如今人的性情骄恣,即便是丰收之年,也都还抗租不交。致使收不到租子的田主还要给朝廷纳粮,那些佃户们却坐享那无税之田。地主和佃农彼此冲突,轻则互殴伤人,重则酿成人命。臣在广东长大,从南方一路做官做到北方,所见所闻,全都一个样子。”】

胡问静再一次重复:“我与你们不一样啊。”

她抬头看着天空:“我胡问静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真金白银合法买来的田地,收租也好,退田也好,都是胡某堂堂正正的权力,凭什么就要忍气吞声了?因为他们人多,因为他们可怜,因为他们是佃农我是地主老财?”

“不减租减息就是迫害老实的百姓?强行收租就是欺压良民?被抗租赖租的佃户打就是活该,就是大快人心,就是喜闻乐见,打抗租赖租的佃户就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的无耻恶徒应该千刀万剐?”

“那我就站在人民的对立面好了,就被千刀万剐好了!”

“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

“人不讲理,天下不讲理,我心中有道理就足够了。虽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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