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李土根番外(1 / 2)
秋风萧瑟时节,云阳城里落叶纷飞。
学府里几位先生要带着学生们要去登高秋游,正浩浩荡荡穿过勤学殿,往府门外走去。红衣垂髫的小童抱着几卷书册,走过回廊与垂花门,来?到栽满槐树的院中。
童子将书捧给?藤椅上靠着的先生,见翻开后?是几卷剑谱,不?知想?起了什么,生出些?好奇。忽然开口问道,
“听说剑圣与先生是至交好友?”
脱口而?出后?不?禁懊恼,即使先生温和大度,自己也不?该探听这种事情。
但李土根没有觉得被冒犯。
“哪谈的上什么至交,”他在槐树下喝茶,眼底一片淡漠,“不?过是认识的时间久了。”
童子不?敢再问,行?礼退了下去。
于是空荡荡的庭院只剩他一个人,寒凉的西风扬起落叶。
李土根从不?认为自己需要什么至交好友。便觉得卫惊风大概也是一样。
他从茶汤的波动里看见眼尾皱纹与星白?鬓角,心想?还真是老了。
但卫惊风呢?
卫惊风是不?会老的。
永远是少年,永远热血沸腾,意气风发。无拘无束的性情,举世无双的剑道,眼中总有不?平事。天下间再找不?出第二个。
可见老去这种事情,与面容年龄统统无关。
老了就会怀念过去,这样说起来?,还真有些?想?念卫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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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们都还算年轻,学府还没有藏书楼,只是个不?大的私塾。剑圣没有飞檐可踩,只好立在院墙的灰瓦上,居高临下的说道,
“李土根,有一伙人要杀我?。”
他风尘仆仆,发髻零散,袖口沾着凝固的黑色血污。形容狼狈,眉眼间却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
有性命之危不?去师门求救,反而?改道中陆,来?了澜渊私塾,也是怪事。
李土根就立在窗前写字,闻言蹙了蹙眉,“没有你这样的。三?年不?见,一见面就约我?去杀人?”虽是这么说,手上却没停,收书归架,倒水洗笔,拿着阵盘就往门外走。
卫惊风挑眉,“那我?应该挑个良辰递拜帖,坐下喝杯茶,然后?再约你去杀人?”
两人说着已出了院子。
“那些?人在哪儿?”
“今夜到云阳城郊百里外。”
“你来?的迟了,若是赶在昨日,我?能在云岭中布阵。”
“……”
这世上有很多?种朋友,有一种平日里与你如胶似漆,危难时将你弃之不?顾。
也有一种没事就不?会联系,等你摊上大事了去找他,无论?他在章台折柳,还是挑灯夜读,都抛下酒杯、撇开书册,刀山火海也跟你闯。
渡尽劫波故友在,陌路按剑共恩仇。
可惜剑圣与掌院先生没这么豪情侠义。他们年轻时一起对敌一起进退,不?过是出于习惯,从童年就形成的习惯。两人都认为这只是少时不?够强大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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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下间还没有剑圣,云阳城也没有一位先生时,东陆最东边的地方,有个村子叫西河村。因为村子西边有条河。
妇女在上游汲水,泼猴似的孩子们在下游打水仗。全村没有什么教育观,孩子和家?禽一样全靠放养。
只有两个孩子不?去打水仗,也从不?跟其他人玩。年龄大些?的那个叫李土根,天天呆在屋里看书,他娘嫌他费灯油,赶他出屋去,他就跑到隔壁卫家?看书。
小些?那个叫卫惊风,生在全村唯一识字的人家?,有了个文雅的好名?字。
笔落惊风雨的‘惊风’,读来?全是书卷文墨气。可惜他从不?读书,六岁那年路过铁匠铺,就立志要去做学徒。
这两人年龄相差不?过三?个月,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其他孩子嫌弃他们,家?中亲人也懒得搭理,按道理两人该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却一直话不?投机。
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是李土根常去卫家?借书。
卫惊风就坐在院里削木剑,斜眼看他,“百无一用是书生。”
李土根心想?,“君子不?与吠犬争辩……但还是好想?打他啊怎么办!”
唯一的共同点是对外界的好奇心。
村子后?面是连绵的大山,多?奇珍亦多?猛兽,平日里没人敢上去。卫惊风悄悄摸上去过,遇见了看花看草对着图谱发愣的李土根。
心想?花草有什么看的,这人大概有病。
最初相看两厌,后?来?有次又在山里碰见,一起被野猪追着逃命,才有了一点浅薄交情。
浅薄到逃命时拉对方一把,拉不?起来?转身就跑。
满村的槐树比村子更年长,夏天遮天蔽日,秋来?落叶纷飞。
日子过得不?知年岁,五年与十年毫无区别。
等他们长到十六岁,除了下地帮活,李土根的人生理想?是当个私塾先生,而?卫惊风已经整日呆在铁匠铺里。
都以为未来?就是田地间的汗水,夜里添上的灯油,打铁炉边的热浪。
改变人生的大事发生时,没人知道这一天与以往千万个寻常的日子有什么不?同。
李土根很后?悔今天上山,按照昨夜的星月,现在不?该下暴雨的。外面地动山摇,像是下一刻这山洞就该塌了。
然后?有黑影从洞口跑来?,电光闪过,照亮那人的脸,是卫惊风。
卫惊风也看见了他。电闪雷鸣,两个人都没说话。
大地剧烈的震颤,山洞中石屑簌簌,一声?巨响之后?,光线骤暗。卫惊风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上。
李土根看了一眼,原来?是落石堵塞了洞口。又嗅到淡淡的血腥气,心想?这小子现在能这么老实的坐着,多?半是身上有伤。或因碎石杂枝,或因飞禽走兽。
雷鸣声?,暴雨声?透过巨石隐隐传来?。最清晰的还是两人的呼吸声?。
这种时刻,除了等待,毫无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地动渐渐平息。李土根头脑昏沉,已无法坚持默数计时,卫惊风撑着石壁站了起来?。
他们不?约而?同去推巨石,无奈洞口被得卡死死的,两人的力量如泥牛入海,蚍蜉撼树。
直到精疲力竭,饥寒交迫。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你再折腾,死的更快。”
卫惊风突然问道,“我?要是先死了,你会怎么办?”
从打娘胎里认识起,这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对话。
李土根翻了个白?眼,“把你埋了。”
卫惊风想?了想?,“你还是吃了我?吧,别浪费了。”
李土根怔了一下,“有道理,如果我?先死,你也吃了我?。多?活几天,说不?定能等来?你爹娘带人救命。”
不?知是年岁尚小不?知事,还是生来?就异于常人,他们有着难以理解的生死观。
说完这些?,再没有更多?话可讲了。
直到地震暴雨过去的第三?日,一缕晨光从洞口缝隙透射进来?,情况一点转机也没有。
李土根猜测村里可能出了事。他们虽不?讨人喜欢,总不?至于没人来?寻。
第四日时,连洞里花草都吃光了。水是不?缺,只是饿的头晕眼花。
到了第六日,李土根从石壁上摸到最后?一颗草,碧中带紫,□□根须长的惊人。他拿来?与卫惊风分。
“为什么叶子留给?我??”
“根一般没毒。”
卫惊风怒道,“你是不?是想?毒死我?吃肉?”
李土根用‘你傻啊’的表情看他,“你要是被毒死了,肉也是有毒的。”
然后?他们就牛嚼牡丹一般分吃了‘碧流光’。
真的是‘碧流光’。
没有无数修行?者想?象中惊天动地,葳蕤生光的模样。它就安静生长在一个普通山洞里,即使内蕴星河宇宙的能量,外表也没有一丝灵气流泻出来?。
刚才入腹,李土根就感到一阵寒流涌上,从口腹遍及四肢,剧痛直欲将他炸开。
余光看见卫惊风亦是疼的眦目欲裂,却连喊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他绝望想?道,“失策了,原来?叶子和根都有毒。”
很多?年后?李土根阅遍典籍,庆幸他是与人分着吃了。
不?然引气入体都未曾有过的经脉,会因强行?灌入百万年积攒的灵气精华而?爆裂。
但此时此刻,他们不?明所以,漫长的剧痛结束后?,事情就变得简单无比。卫惊风身上的伤愈合如初,单手推开了巨石,走了出去。
久违的日光落了他满身。山野间一片狼藉,树木摧折,乱石堵塞。
暴雨打坏了大半的槐树,村子里的房舍田地没有大碍,鸡鸣犬吠依然如故。
却没有一个人。
忽而?卫惊风抬起头,喝问道,“你是谁?”
树上站在一位深青色道袍的老者,目光如炬打量着他们,看得人极不?舒服。
“有一队魔修来?此地寻异宝,贫道闻讯赶来?提前告知,如今魔修无功而?返,怕是日后?还会再来?。”
李土根问道,“所以大家?都走了?”
老道人没有回答,但表情说明了一切。
卫惊风问道,“敢问他们找什么东西?”
“碧流光,俗名?‘成仙草’。琼宫里有人精于卜算,算到就在此地。”
老道微蹙眉,似乎觉得自己说了太多?。
两人听完,有些?怔愣,却没有什么误食异宝的狂喜,被亲友抛弃的悲痛。这让那位云游的散修高看他们一眼,想?不?到山野村夫也有此等心性,便动了些?心思?,“你二人已服食仙草,从此入了修行?界,无依无靠的恐怕活不?长,可愿拜我?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