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二十八章(2 / 2)
所谓的“对”与“错”本就是人为赋予的某种定论,而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意愿。天下大势浩荡无情,顺者昌盛而逆者凋亡,人与人之间彼此对立的根源,不过是因为彼此之间不同的立场和选择。而莫里亚蒂的选择太极端也太决绝,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给自己留后悔的余地。
“所有的故事里都要有个反派角色,这个反派角色的人生意义就是作为主角的踏脚石——如果这样说的话,不管从什么角度上来讲,我都得杀了雪莉·李了。”莫里亚蒂停了笑声,他的声音恢复了他那种油滑而优美的阴冷,甚至此刻他说起话来还有些因放声大笑而产生的喘息。但他说出来话却是冷漠而坚硬的,像是蛇类动物冰冷的毒牙。“而待在这里的你,要如何阻止我呢?”
夏洛克听到这句话,反而是笑了笑。
隐晦的讥讽和缱绻甜蜜的稀薄眷恋,让他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突然得了人类的呼吸。
“我不需要去阻止你。”他说道,“该如何阻止你手下的那些金鱼是雪莉的工作,而不是我的。我该做的是把刚刚的那些话告诉你,或者说,告诉一直听着我们说话的欧洛斯。”
二十分钟前,伦敦某一处干涸的地下甬道之中。
零号睁开了眼睛。
“丙泊(防和谐)酚,果然。”一个她极为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那个声音镇定而温和,冰冷的语调中蕴含着稀薄的暖,带着淡淡的笑意。“当我看到你的身体呈现不自主的肌肉运动和抽搐、心跳血压下降时,我就知道是丙泊(防和谐)酚了。”
零号眨了眨眼,骤然从麻醉状态脱离所产生的恍惚感瞬间从她训练有素的大脑中褪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某种酸涩的感觉弥漫上了眼眶。干练的女特工感觉到眼前刚刚清晰的视界再一次变得有些模糊了,她狼狈地别开眼,哽咽着说道:“小姐……我给您添麻烦了,我不该那么冲动的。”
“我和你的其他上司的区别,就在于我能解决一些他们解决不了的麻烦。”李明夜平静地说道。“现在我希望你能睁开眼睛,让别人测量一下你的瞳孔反应。”
“是。”零号的身体反应远超过她的大脑反应,所以她立刻就睁开眼——下一刻她有些震惊地“啊”了一声,多少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一些看起来就像是社会闲散人士和危险分子的人被绑缚在了一起,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反手束缚的方式相当专业,基本上锁定了两臂所有能活动的关节。他们灰头土脸地蹲在一边,一个长得像是个手机的玩意儿——零号认出来了,那是她的信号屏蔽器——就放在他们身边。那帮人身边还有一些零号认识的人——也就是特工们坐在一旁看守着他们,而其中一个特工似乎正在对着那些危险人士的头目进行问话。
而零号躺在远离屏蔽器的地方,一个特工正在对她被取出芯片的身体部位进行二次处理,李明夜则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张伦敦地下管道的路线图。
她的神色有些疲惫,但眼睛却炯炯有神,鹰隼一样锐利的视线就着灯光一寸寸地扫描着那张路线图。见到零号醒来,她侧头对着零号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还有些调皮地眨了眨眼,轻笑道:“喜欢我的魔术把戏吗?”
零号咬着唇说不出话,只竭尽所能地点了点头。她就像个终于等到了所依赖的港湾的孩子那样,即使竭力隐忍,还是忍不住濡湿了眼眶。
“嘿,你可是零号,你揍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替她处理伤口的特工半调侃地玩笑了一句。“如果我有带手机的话,把这一幕拍下来,回国我就能卖出我一个月工资的钱了。”
零号瞬间涨红了脸,眼刀子立刻就飞了过去。她吸了吸鼻子,重新恢复了那冷若冰霜的表情,狠狠地威胁道:“你回不了国了。”
那个特工故作惊恐地往后退了退,夸张地惨嚎:“我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是的,这是一个预言。”零号冷笑一声。
他们俩对视了一会儿,终于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劫后余生的解脱感与轻松感,这种感觉甚至让平时冷漠寡言的零号都忍不住有了更多的表情……当然,麻醉剂效果褪去以后造成的轻度神经兴奋也有一定的原因。她放松地吐出了一口气,隐含眷恋和依赖的眼神转向了不远处削瘦挺拔的那个女人身影。
只要明夜小姐在……那么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了。她想着,嘴角忍不住翘起了一丝微笑。
就算事情弄得再糟糕,就算一切都差到不能再差的地步,但只要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就好像一切都能解决一样。她是奇迹与不可能实现之事,她永远可靠沉稳,缜密到绝对,她能从她的帽子里变出层出不穷的白鸽、兔子和玫瑰花。
零号这么想着,慢慢地闭上了眼。
正在她想这么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突然之间,不远处那个正在被审问的人突然痛嚎了一声,随后他大声叫骂了起来:“你们这些该死的杂碎!再过一会儿……嘶……就会把整个伦敦城都炸上天……BIAO子养的,你们只配跪下来舔……嗷!”
李明夜霍然抬头看了过去。她盯着那个声嘶力竭地发泄叫骂的男人,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很聪明的方法,让两拨人马根本不见面,通过总机来遥控双方的行动,如果不是夏洛克一直在吸引莫里亚蒂的注意的话,我们应该早就曝光了……当然,现在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李明夜喃喃道,“而这一方的人根本不同另外一方的人见面,可以避免我从蛛丝马迹看出另一方布置的地点。”
“但是还不够聪明。”她总结性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把手中的地图放了下来。她走了过去,再一次仔细地打量了那个小头目一会儿(第一次早在擒获这帮人的时候完成了),“你似乎以为第一时间摔掉对讲机就能发送出遇袭的消息,所以你一直有恃无恐,直到被绑缚起来并看到了信号屏蔽器为止,才开始震惊和绝望。顺便提一句,我就是依据这点看出你似乎是这一帮人里头地位最高的一个的,毕竟你认识这玩意儿嘛。”
那个小头目看着李明夜走了过来,顿时露出了非常凶恶狰狞的表情——那种深切的痛恨之下,隐约掺杂着某种畏惧。毕竟他明明大校那里回报过来的信息是“计划顺利”,而刚收到这条信息不过几分钟,他就被这群鬼魅般蹿出来的人给制服了,甚至连信息都没送出去。
就算是因为那位位高权重的大校先生背叛了他们……那也得有个威胁、压迫和背叛的过程吧!这群人也来得太快了!
李明夜挑了挑眉,戏谑地说道:“怎么?很怕我?每一个恶徒都该怕我,因为见到我就意味着即将见到监狱。”
“BIAO子……”男人从牙缝里迸出一记咒骂。
李明夜相当宽容地无视了这一句脏话,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但犀利的眼神却有种摄人的威力。她说道:“很有趣……你怕我,却不怕死,当然,我在某些时候比死亡更可怕,尤其是对你们这些人来说。”
“你……”男人怔了怔,但随即他就反应过来了(并会错了意),惊恐地朝后瑟缩了几下。
“你现在可就在伦敦城里呐!要把整个伦敦城炸上天?那可不是一两公斤TNT能做到的事情了,你居然不介意在这样危险的地方行走……”李明夜沉吟道,“看起来你真是个忠诚的人,唔……科列夫。”她瞥了一眼这个男人被收缴起来的戒指——那是个已经脏兮兮的铂金戒指,内侧上写着科列夫&乔安娜,在缴械的时候她早已把所有东西都翻看了一遍,但很可惜,找不出莫里亚蒂另一重布置的蛛丝马迹。
科列夫愣了愣,随后立刻叫嚣了起来:“再过二十分钟整个伦敦城都会炸上天,你这十几分钟,就算对我用刑,都掏不出东西来的!”
“是吗?”李明夜冷笑一声,“唯一能保证二十分钟之后,整个伦敦城还会好好在地上的,只有你了?”她嗤笑一声,“你真是无知到可笑,这里都是中国人,伦敦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再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依我看,还不如把你直接放到地面上,让你和这座城共存亡呢。”
她看起来相当悠闲而漫不经心,但是熟悉她的人都会知道——这只是一种表象罢了,她的每一句话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构筑而成,凡是能开口的人,不论如何回答她,总能被她从一些不经意的方面掏出东西来。
当科列夫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神色立刻有刹那的紧张——这只是刹那间的微表情,但是逃不过她的眼睛。而随后,所有的线索逐渐清晰了起来,在她的大脑里连成了一张网,慢慢地从思维阁楼的知识海洋内浮出了水面。
此刻她已经不需要科列夫的回答了。
首先——不论是吹牛还是真的,科列夫都确切地知道,二十分钟之后伦敦将会发生一场大爆炸,或许这爆炸真的足以把伦敦炸上天,但待在地下管道中的他会安全无虞。莫里亚蒂一定给他出示了一些证据,好让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确定了这里的安全。
其次——这是科列夫多次提及“炸上天”这个词组,既然莫里亚蒂出示了证据,那么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词组的存在必然有一定的道理。而在科列夫已经知情的情况下,他想象中爆炸后的伦敦城,就是这么一个“炸上天”的姿态。
最后——需要多少炸(防和谐)药才能将整个伦敦城引爆?一公斤TNT也仅仅只能引爆一个足球场,而整个伦敦是多少个足球场?在管控严格、安保严密的情况下,即使是以莫里亚蒂之能,也不可能弄到成堆的炸(防和谐)药。
整座城、炸上天——爆炸从地下而起。
此处必然安全——这是一条废弃已久的下水道,周围荒无人烟,但材质坚固,经得起考验。
李明夜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她直接离开了信号屏蔽器的范围,拿出手机,拨打了迈克罗夫特的号码。
“莫里亚蒂打算引爆多处天然气运输管道。”她一字一顿,清晰而笃定,话说出口的刹那,她看见了科列夫脸上惊骇欲绝的神色。“勘察管道线路,计算应该将炸(防和谐)药放置在哪几个节点……这就是他之前的蛰伏期一直在做的事情。”
电话那头,迈克罗夫特沉默了片刻,断然道:“我知道了,感谢你的帮助,亲爱的雪莉。”
李明夜又和迈克罗夫特说了几句话之后才挂了电话。剩下的一切,都是在她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了——调动人力进行探测,在短短十几分钟以内找到那些炸(防和谐)药,并及时隔断它们……这一切对于早已严阵以待并且集结了所有防爆专业人士的迈克罗夫特来说,至少不会比在全城范围内找到几个不知在何处也不知当量的炸(防和谐)弹要难。
往好了说,天然气管道的特殊性(易燃易爆)与巨大的数量(遍布全城地下网络),使得每一个炸(防和谐)药——即使是高爆炸(防和谐)药的当量必然不会很多,也就是说,说不定一个防爆罐就能解决问题了。
李明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所有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她的余光瞥见了科列夫仍旧惊恐而不敢置信的神色——在她的记忆里有太多这样的脸了,每一张脸都写满了惊骇欲绝、不敢相信和痛恨畏惧。
她挑了挑眉,终于笑了起来。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她微笑着,“有些时候,我比死亡可怕多了。”
天台之上。
莫里亚蒂看着夏洛克,蓦然大笑了起来——这次他笑得酣畅淋漓,就像是拳击运动员刚打完一场热血沸腾的比赛,就算落败了也毫无怨尤。
“是什么时候奠定的胜负呢?”他喃喃自语,“我在燃气公司的那些小朋友?还是清洁公司的伙伴们?还是……”
“是中国大使馆的林大校。”夏洛克淡淡地说道,“他不是很了解那枚外勤人员才会佩戴的芯片。”
如果是平时的夏洛克,或许不介意在莫里亚蒂的面前把所有的推理过程详细地说一遍——是的,他平时都是这样的,就像一只迫不及待地开屏的孔雀,喜欢抖擞自己华丽的羽毛。但是此刻他看着莫里亚蒂,却突然觉得……没什么意义了。
莫里亚蒂或许根本就没打算活着走下这个天台。
在一个被否定了一切的人面前——即使这个人是个恶棍,是个目无法纪的疯子,是个血债累累的屠夫……夏洛克终于决定保持了沉默,他知道莫里亚蒂能随着他的这句话洞察他们的胜机,也知道莫里亚蒂必然能联想到那块芯片的奥妙。
所以夏洛克最终没有多此一举。他只是沉默地等着莫里亚蒂笑完,看着这个人最后的、也是最绝望的对这个世界的抗议和复仇终于破产,看着他的落幕和悲凉。不论如何,这个疯子选错了他的呐喊方式,所以必然会得到这样的一个下场。
不是因为什么邪不胜正,而是因为……他太专注于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和愤怒,而忽略了与福尔摩斯和李的博弈,所以最终他输得一败涂地。
夏洛克后退了一步,侧身推开了天台的门打算离开。临走的时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说到:“你曾经告诉我,我给自己套上了枷锁,从此以后我不再自由了。”
身后那癫狂的笑声渐渐平息,仿佛在等待后话。
“首先,那个枷锁是我自己套上的。”夏洛克淡淡地说道,“其次……我甘之如饴。”
他说完这句话,就直接走了进去,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体贴地关上了门。
就像童话故事中的那样……正义战胜了邪恶,英雄打败了恶龙,而作为一个有教养的英雄,他不介意给莫里亚蒂一个有尊严的退场。
反正迈克罗夫特会盯着这儿的。他想。
他往下走,当他的踩下第一级台阶的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悠远而苍茫的枪声,寂寥如叹息。
贝克街221B。
夏洛克锐利的目光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门口台阶上那废弃下水道里特有的泥土痕迹,这让他脸上的神色瞬间柔和了下来。他推开了门,随之流泻而出的,是优美而肃穆到辉煌的小提琴声,犹如流淌着金子一般气势非凡而悲悯堂皇。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随后他自然地走进了这所房子,脱下了大衣和围巾挂在走廊里的挂钩上,旁边的挂钩挂着一件烟灰色的女式大衣和普蓝色围巾。他慢吞吞地沿着音乐拾阶而上,走上二楼,退开了起居室的门。
一道削瘦却姿态优雅的女子身影侧立在窗前,半阖着眼,投入地拉着小提琴。
白色的窗帘与色彩有些暗淡的起居室之中,女子清瘦的身影像是一曲流转不息的圣歌,清晰如岁月的刻痕。
夏洛克静静地站在起居室门口听着,神色平静而柔和。
一曲收尾,李明夜抬头看了他一眼:“结束了?”
“结束了。”
“听起来像是……超级英雄每次拯救了世界之后的固有台词。”李明夜把小提琴放到了一边,有些难言的放松和疲惫。“但是超级英雄拯救了世界之后,通常会感到十分地疲惫——在这个时候,一些无意义的对话不如一杯咖啡有效。”
夏洛克从善如流地走到了厨房——他精确地挑出了一个没有放过人体组织和化学药品的咖啡杯,随后又从桌上那杂乱却有序的实验用具中找到了虹吸式咖啡壶,最后从冰箱里的人头后面找到了密封着的一罐咖啡豆。他毫不在意地瞟了一眼,扬声问道:“哥斯达黎加咖啡?”
“两块糖,谢谢。”起居室里传来了女子懒洋洋的声音,冰冷的底色,却透出一种午后阳光一般的慵懒和闲适,带着一种特殊的意味。
平静如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夏洛克突然感到了一种直抒胸臆的酸涩……就像是他的心脏里除了血液还有什么别的液体一样,热乎乎的,饱满的,酸楚难当,涩然迫人,却又回味甘甜。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完整感,就像倦累的旅人终于回到了他梦开始的地方。
而此后的几十年……他都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他老去,然后化作一个沉默的墓碑,守望着时间那冰冷而无情的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