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六章(1 / 2)
何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堪堪稳住了自己差点平地踉跄的脚步。
陈爷爷的话?一出口,太多有迹可循的线索涌入她的脑海。
高?一军训叠豆腐块,陈斜那行云流水的一通操作?仿佛受过特训似的,也许他曾有意识地自学过;
以前还在一个班时,他晚自习时不时会从桌肚里掏出经侦相关的专业书来看,她当他是无聊解闷儿;
那么多科目,为什么他只拣起了一门数学?其实不单单只是顺手,而是数学思维对经侦这一警种至为重要;
他说他有自己的职业规划,他说他要留在淮西,她曾经在麦当劳店里,对此困惑地向他提出过一个问题,最后她又不想知道了。因为她觉得,一个人不同方面的喜好之间,是可以共存的。他喜欢她,他喜欢某种工作,那么她和那份工作不可能对立。
……
现在,她的耳膜深处,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击打着她的神经。
那个声音说:
为什么会是警察呢?
怎么会呢?
他不要当警察。
求求了,别让他去当警察。
做什么都好,能不能不要是警察?
……
何缈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拳,指尖的指甲深深地抵着掌心,明明只是很细微的刺痛,却仿佛有千钧压力施诸于此,那疼痛便成千倍万倍地增加,然后顺着掌心流向四肢百骸。
身后有人着急地跑过,撞了下她的背。何缈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倾了下,手掌下意识搭在门上,发出“啪”的一声。
里面的人听到声响。
陈爷爷一转身,看了过来。被遮挡的视线错开?,靠坐在床头的陈斜抬眼,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她。
“缈缈过来了?”陈民锋及时地收拢火气,露出慈祥与和善的神色,“看这臭小子?”
何缈是个极懂礼貌的孩子,见?了长辈第一件事就是喊人,这会儿一声“陈爷爷”应得慢了不说,一字吐得还比一字僵硬。
从她出现在陈斜视线里的第一眼,陈斜就察觉到她不对劲儿,因此一直没说话,就光盯着她看。
俩孩子就这么互相盯着。
气氛着实微妙古怪。
老爷子惯会察言观色,来回扫了这俩小年轻一眼,心情?实在是有些难以言喻,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我有个老同学在中医科室坐诊,我过去会会。”
转身往外走的时候,他琢磨着还是停了下脚步,觉得小姑娘来找他孙子,神色又一脸凝重,八成是被陈斜干的这混账事儿气着了,便给她站了个队:“缈缈,熊孩子都欠收拾,你咋收拾都随你,给他留条命就成。”
把话?说完,老爷子就战略性撤退了。
整个病房安静下来。
这本是个双人病房,但隔壁床的病人今早刚办完转院,暂时还没有新的病人入住,得了一时空。
陈斜挺直了原本靠床的背脊,先开?了口,声音慢且低,带着说不出来的柔和:“缈缈。”
昨天晚上孙斯尧带他回医院后,有在微信上给何缈发消息同步他的状况。淋了雨后,陈斜腹部的伤口渗血化脓,虽然及时做了处理,后半夜还是发了低烧,挂了半宿的水。
炎症还没完全消下去。
陈斜这会儿的精神不算特别好。
但是看着她的时候,他眼里是有笑的。平时他的笑里总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眼下却温和许多。
“过来坐,咱俩聊聊。”他轻轻拍了拍床沿的位置。
何缈朝他走了过去,停在距离他床边一米多的位置,没有坐。
陈斜没强求。
她站着,他坐着,陈斜看她的时候,得抬头。
他像是攒了有一阵般,直到攒满了他认为足够多的真诚和温柔,才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对不起。”
何缈的眼眶唰地就红了。
她知道陈斜的这句对不起,是在为他瞒着自己逞英雄的行为而道?歉。而她昨天就已经消化完这个事儿,她已经不需要这声道歉了。
“怎么了你?我这不是没事么?”陈斜见?她眼眶红了,瞬间不淡定了,掀开?被子就要起。
何缈后退一步:“你别动!”
陈斜动作一顿。
何缈:“你听我说。”
陈斜又缓缓地靠回床头。
“我不生你的气了。”何缈站在原地,她一只手背在侧后方,指尖攥着衣摆,无?意识地用布料卷着自己的手指,“言言跟我说了,这件事儿我做得不比你好。既然你跟我说了对不起,那我也得对你说。陈斜,对不起。”
陈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昨天我很?害怕。我怕有人出现,又怕没人出现;我怕黑,但我又要往黑暗的地方缩才会多一点安全感。这些年,我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我渴望有人靠近我,但我又怕我的回应显得虚伪。”何缈略略停顿了下,“你知道的,我惯会说好话?,大人们都说我懂事。”
“我一直都没有变好,妈妈的事情?,在我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去。还有一半的我,就缩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我好像……一直都不能彻底地逃出来。”她松开被自己的手指绞紧到极致的衣摆,努力让自己直视着陈斜的眼睛,“我喜欢走在宽阔的马路上,因为我讨厌这世界上所有的巷子弄堂。我还不喜欢绿色蓝色的垃圾箱,我宁愿把垃圾在手里攥上一路,我也不会把垃圾丢在这样的垃圾箱里。”
陈斜想问一句“所以呢”,但他没出声。
一种极为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冒了个头。
“我太会搞连坐了。”她好像终于入了正题,“对不起陈斜,我没法不连坐你。”
“因为我打架?”陈斜一直在听,好一阵没说话,开?口时,声音比刚才哑了很?多。
何缈摇头。
“那因为什么?”他听着还挺平静。
何缈的眼眶再次红了,她好像不停地在红眼眶,但是却不见?眼泪。
陈斜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不说了?”
何缈的手往侧后方探去,手刚攥上衣摆,陈斜制止道?:“别绞了,说话。”
他语气算不上凶,但带了点情绪。
何缈收回手,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又睁开?,眼眶还是红的:“我……”她顿了顿,才说出那句在她看来或许也觉得荒谬的连坐罪名,“我讨厌我妈妈,我讨厌警察。”罪名落下,陈斜当头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