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艺大赛(一)(2 / 2)
御花园满目的花红柳绿都被空气中对冲的□□味烧灼,蔫蔫地失了神采。
即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傅明,忽然发觉一件奇怪的事。自始至终傅明都在盯着和瑾,纵然柳絮的奚落和露妃的嘲讽令他心中大怒,可他的怒火仍然目标无误地对准和瑾……这不是很奇怪吗?他入宫没有多久,又从未见过和瑾,却大张旗鼓向清和殿下战书,还明目张胆对和瑾发怒。
他对和瑾没来由的怒意,简直就像是在迁怒一样。
“怎么了,傅卿今日身体不适吗?”和瑾微扬起头,沉声冷冷道。
人群里鸦雀无声,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沉默不语的傅明身上,不知他在玩什么把戏。只有傅明身边的陆鸣轩神色紧张地拽拽了他的衣角,提醒他的失礼,可是傅明却没有理会他。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僵硬,陆鸣轩脸色发白,正要起身代为请罪时,傅明长袖一挥道:“拿我的琴来。”
他倏地松了口气,向傅明投去怨念的一记,便从身后的学徒手里接过一把琵琶,转递给傅明。
“派头倒是不小,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和瑾瞥了一眼那把琵琶,冷哂道。
傅明低头不卑不亢道:“傅明今日献曲一首,祝愿天罗盛世永昌。”
言罢,他将琵琶环抱于怀中,与他火爆的脾气不同的是,他双手一沾琴动作就倏然变得优雅起来。衣袖随着抬手的动作滑于肘部,露出一截莲藕般白皙的小臂,惹人遐思。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捻转拨于琴弦之上,所过之处立时传出一声声如鼓点般错落有致的乐声,轻跳而跃动,富于活力。
人群中的非议之声在乐声响起之后十分默契地熄灭了下去,人们屏息静气,静静聆听着这位被誉为传奇的乐师第一次当众出演。
乐声徐徐流出,闪闪烁烁,若天上的繁星眨巴着眼睛般灵动。渐渐地,点乐逐渐加快加重,连成了一片,仿佛滚滚车轮自远及进碾压过来,气势汹涌。到得近前,乐声倏尔骤响,磅礴恢弘,恍若有千军万马踏着黄土挥喝而来,呼啸着奔腾的热血,挥舞着嗜血的长刀,在激烈昂扬的乐声中宛如破竹之势杀将前来!
傅明的手指在琴弦上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上下爬动的指尖铿锵有力地拨动着银色的细线,看得即恒心惊肉跳,直担忧他的手指会不会被那细细的钢丝当场割断。
乐声激昂四起,声声迭起冲击着耳膜,一时之间竟令听者产生某种错觉,似乎这高低快慢、错落有致的乐声是由四把琴一同弹奏出来。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教人难以相信。
傅明不愧是民间一等一的高手,对于他最为擅长的琵琶,其弹奏的技术竟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众人无不连声惊叹。
乐声转眼已经接近了尾声,激昂的节奏井然有序地减少了层次,改为昂扬悠长的合声,似在意欲表示战争已经胜利,将士们带着荣耀凯旋而归的兴奋和骄傲。
终于,在一曲的末尾乐声婉转一收,戛然而止,唯留余音震荡在空气中,久久回荡不息。
即恒在乐声止住的瞬间像被扼住喉咙似的突地屏住了呼吸,直到空气中最后一丝震颤停止,他才将淤堵在胸口的闷气一口气吐出,顿觉神清目明,头脑从未像此刻这般活跃。随之而来的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澎湃之意满溢胸腔,竟令他感到热泪盈眶,心头的震撼无法止息——
《将军令》,就是那一日他在柳絮面前出丑的一曲。同样的一曲在他手中竟可以变化出如此真实的一幕,仿佛这里就是沙场,那些奋勇杀敌、得胜而归的勇士就活生生在他们眼前……
人群再一次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众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的惊诧,直到过了许久许久,才有人慢慢反应过来,讷讷地举起双手,鼓起掌来。
越来越多的人从幻境中醒过来,跟着鼓起掌。掌声很快就成了惊天动地的雷鸣,压过了场上所有的声响。
和瑾咬住下唇,清丽的容颜早已发白。她藏于案桌之下的双手紧紧攥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恐怖的青白之色。
她终是有些后悔,也许当初就该听即恒的话拒绝这次挑战,偏生她好胜心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现在落得个这般尴尬的境地。不甘心和悔意一齐涌上心头,竟令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
傅明收起怀中的琵琶,对众人的欢呼和赞美充耳不闻,他面色平静地凝视着和瑾,声音中却透出一丝藏不住的得意道:“请公主不吝赐教。”
众人心头的热血逐渐平静下来,将焦点齐齐落在座上的六公主身上,面上各自带着复杂的表情,有的期待,有的嘲弄,有的担忧。
和瑾目光没有丝毫紊乱,但是身体却在微微发抖。柳絮和露妃都没有预料到傅明竟会造成如此轰动的效果,从而将和瑾推向了一个下不来的高峰上。
如今和瑾除了迎面而上已没有其他退路。柳絮一改先前游刃有余的闲适,忧心之色毕现。
和瑾恍恍惚惚接过宁瑞递过来的琵琶,生硬地将它抱在怀里。这五日来她日日练习,嫩白的手指都磨出了数不清的水泡,可是在现在看来,这些水泡都是白费的无用功,不论她能演奏出怎样的成绩都不可能胜得过傅明。失败者就是失败者,谁管你离胜利者有多远。
她心情灰暗到极点,对着怀中琵琶连碰都不想碰。
“小瑾……”柳絮悄声唤了一声,掩不住一脸的焦急。
然而有人乐得看热闹,抿唇一笑道:“怎么了六公主,临阵退缩了吗?”
这个声音一响起,就如在水面凭空炸起一颗响雷。和瑾猛地转头瞪住露妃,而后者正带着一脸看好戏的笑容好整以暇地调整着坐姿,兴味盎然对她抛来一记媚眼。
和瑾心头的火气噌一下冒上来,甚至有种想她抽一巴掌的心。可是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记轻微的触感,将她濒临崩溃的理智拉回了危险的边缘。她回过头,正对上即恒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只见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似在给她鼓励。
她一时有些恍惚,印象中他好像极少会流露出这样温柔又真挚的笑容,她竟一时不能适应。
即恒见和瑾脸色微僵,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困惑地眨了眨眼。他正在犹豫是否要开口试探,然而和瑾轻叹了口气,将目光收了回去。
即恒的鼓励多少是有点效果的。这五日里他一直在陪着自己练习,每每让他“如实”发表意见,他总能在一番假意恭维后再冒出一串令她崩溃的指摘。为此她已经摔坏了不止三把琵琶了,每次下令封住他的嘴,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又会要求他“点评”,然后又丧气,又折腾,如此周而复始……
可是这五日也就这么过来了。
如今在这进退两难的关头,他如此真挚的鼓励仿佛一股暖流忽然涌进她心头,将先前的慌乱与颓丧逐渐扫光。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也没人真的会期待她能弹奏出什么名堂来,不如就放手做吧。
想通此节,她深深吸了口气,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将怀中琵琶搭于肩头,伸出青葱玲珑的手指覆于琴弦上,开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附庸风雅的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