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幽会(1 / 2)
即恒在门外守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夕落重又斜入清和殿,将地面铺上一层瑰丽眩目的霞光,他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躯。瞅了瞅公主寝殿仍旧没有动静的意思,他心想该不会是和瑾故意躲着他,便悻悻然走了。
可惜的是,他走了没多久,和瑾便主动出门用晚膳,让宁瑞心中一颗悬石落了地。
至于香林苑的宴会之后是如何收场的,谁也不知道。不论是柳絮还是成盛青都没有前来清和殿看望和瑾,怎么想都只可能是陛下从中作的梗。
兄妹间的冷战已经不是一回两回,然而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公主让陛下在那些朝臣之女与文人雅士面前拂了面,陛下虽在当场隐忍了下来,可是后果却难以预料。朝阳宫里至今没有消息传出,清和殿上下都是惶惶不安的。
即恒不关心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那个拥权自重的男人而言,和瑾只是他手心里的棋子罢了,偶尔扑腾两下,并不妨碍他对她的掌控和利用。
正如今日抓到的小鸟一样,只是轻轻揪住一只鸟腿,不论小东西怎么挣扎折腾都无法逃出他的掌心。而欣赏玩物惊慌失措又无能为力的模样,不就是自诩为强者的人最喜欢做的事吗?
……真恶心。
当他第一次听到这种权力下的游戏规则时,他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厌恶。可记忆中教导他的男人却显得不以为然,一副平淡无波的表情告诉他,许多事情在初听到时教人难以置信,可真当自己身陷其中后,却能发现原来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只要生存在这个世上,你总会发现自己远比自己所能想象的还要坚强,比自己所认为的还要更能容忍。这不是四大卷所赋予的特权,而是生存本身给予生命的恩惠,活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强者。
即恒常常对此嗤之以鼻,暗嘲这是一个失去权势的男人在吊怀自己曾经的风光岁月罢了,可如今骤然回想起来,竟与目前的境地分毫不差地吻合。事实仿佛再次证明了男人是对的,即恒几乎可以想象他大声嗤笑的样子。
……真讨厌。
今夜正当满月,一轮硕大如圆盘的皎洁之月当空普照,月华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照亮了苍白的大地。
即恒在一片苦闷中陷入浅眠,他最近总是梦到一些过去的事情,有时是一个人牵着他在讲故事,有时是一片颠簸中扬起的尘土……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逃亡的旅程,宁静的落英谷,每一个都让他惶然不安,夜里惊醒的时候甚至会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他真的有点累了。在皇宫短短的二十天里,却恍若有十年那么长。
倏然间一阵十分细弱的气息自微开的窗缝间透入,将即恒从浅眠中惊醒,他没有睁眼,静静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没有听到脚步声,气息也很淡,来人是个善于掩藏自己踪迹的能手。黑夜中门静悄悄地开了,一丝清爽的夜风自门缝中溜进来,吹拂在即恒的脸颊上。他依稀记起自己好像没有锁门。
来人蹑手蹑脚地踱到了他的床边,气息也离自己越来越近。虽然对方极力隐藏,可但凡是活人都是需要呼吸的,当来人靠近他时,温热的吐息便轻轻喷吐在他的鼻尖上,撩起一点若有如无的痒意。
蓦然睁开眼,视野中正瞧见和瑾扒在他床边,将下巴搁在床板上看他。鼻尖与鼻尖的距离不过几寸,忽闪的大眼睛反射着窗缝里倾斜的月光,灼灼有神——
即恒猛地坐起来,险些惊叫出声!他下意识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瞪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和瑾发出一声从喉咙里压出来的痛呼,她被即恒突然暴起的举动吓得往后跌倒,一头撞在身后的另一张床板上。痛得双眼噙满泪花,边按住后脑,边竖起一指在唇边,拼命示意他噤声。
即恒深呼吸几次后立时镇定下来,然而心头仍在突突地跳。明明已经猜到,怎么还是被吓了一跳。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反应便是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通铺,又瞥眼向窗外瞧了一眼,最终确定整个通铺方圆一里内都不会有第三个人在场。
他现在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和瑾深更半夜摸进来……这是要做什么?
手指不动声色地拉过薄被盖在自己身上,即恒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问:“公、公主,这个时辰了,您有、有什么吩咐……?”
和瑾显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她揉着撞疼的脑袋,眼神不自然地躲闪着,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嚅嗫着开了口,似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做,可是没找着机会……但是今天忽然发现再不做,以后就没机会了,所以就来找你了……”她偷偷瞄着即恒,正了正坐姿,抬起的一双明眸中跃动着期待与羞涩的光芒,静静凝视着他,轻吐出声道,“我知道时间有点晚,不过来得及……你不介意吧?”
即恒眨了眨眼,心中涌起一股很复杂又很纠结的感觉,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手掌之下剧烈的心跳让他有点头晕。缓了许久他才止住心头的躁动,清咳了两声正色道:“那个,成将军明确说过,护卫的职责不包括侍寝……”
月光一声不响地凝滞了流动,大通铺里静得有些诡异。一丝暧昧而尴尬的气息骤然间爆发出来,和瑾睁大了眼睛仓皇失措地解释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可能……啊不对,我真的是来找你的,啊不是……”
她急得面红耳赤,怎奈越心急舌头越是打结,最后她羞愤地扶额扭过头,深深呼吸着,窗缝中惨白的月光尽数洒在她的颈项与起伏的胸口上。
即恒咬了咬唇,别过视线好声劝慰道:“没关系,我明白的……”
和瑾默默向他投来一丝绝望的怨气,起身猛地踩上床板,直逼近靠在窗边的即恒,在即恒惊讶于她的突袭时一把将他按在了窗棂上。格窗的最后一丝小缝在激烈的撞击声中被关得严严实实,将月光也堵在了窗外,室内立时就暗了下来。
“你明白什么?”和瑾面色绯红,挑眉怒道,“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白天不太方便!”
即恒吓得一呆,稳住心神仰起头。月光透过纤薄的窗纸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晕,垂落在两颊的长发间,双目仿佛燃着两簇火,正一眨不眨地盯视着自己,神情认真得仿佛要一口把自己吃掉似的。
即恒蹙起眉,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安。这青天白日不能去,非得大半夜才能去的地方肯定不会是个好地方,于是他鼓起勇气坚持原则,婉言拒绝道:“公主,天国黄泉,恕卑职真的不能奉陪……”
和瑾的嘴角抽了抽,静了一瞬才慢慢直起身,松开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即恒以为她被自己劝动了,尚未欣喜,却忽听耳旁赫然一道厉风划过,木格窗的骤然断裂声在深夜里听起来格外吓人。
月光顷刻间如洪水一般涌进来,照亮了和瑾玲珑有致的身段,屋里顿时如白日般通明。她伸手抓住即恒的下颌,抬起来对着自己,语气平静地问:“去不去?”
“去!”即恒坚定地回答,“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和瑾满意地微笑起来,笑容在月华中恍若神祇一般超然恬静,竟令人产生一丝温柔的恐怖错觉。她轻快地爬下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即恒有所动作,遂又蹙起眉,双手环胸喝令道:“还不快起来?”
即恒却将薄被拥得更紧,探向和瑾的目光里不知是委屈还是可怜,小心翼翼地嚅嗫道:“能不能……让卑职换件衣服……”
和瑾这才醒悟他刚从被窝里被自己拽起来,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亵衣,此时躲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她愣了一会儿,假装不在意地移开视线,清咳两声表示同意后,缓步走向门口,淡定地推开了门。
“啊呀!”如若不是最后一刻被门槛绊到,她的淑娴形象还是能勉强保留那么一丝丝的。
已经是深夜了,今夜的月光却亮得有些吓人。满天满地的白华之光将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所有的物事都在这片银白中失去了原本的色彩,被强加上不属于自己的炫白。
和瑾揉着摔疼的膝盖,躲在花丛中充满怨念地对即恒说:“你要是能快一点,我至于摔坏腿吗?”
即恒没有吭声,心里却想你摔不摔跟我快不快哪有什么必然关系,可是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直到现在即恒都不能明白和瑾的心思,她对前几天的事情闭口不谈,包括今天在香林苑里发生的冲突,当时她快要崩溃的表情仍然历历在目,可是现在他窥视着她的侧颜,除了眉宇间的憔悴之外,却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听说女人比男人更善于掩藏悲痛,这是真的吗?他默默地想。
“别发呆,我们要走了。”和瑾回头见即恒出神地盯着自己,脸上有点烧,想起先前丢脸的样子,便没好气地出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即恒收回思绪点点头,扶起和瑾的胳臂,探头自花丛中瞧见护卫军走远了,才将她一瘸一拐地从花丛里搀出来,两人匆匆越过了长廊。
虽然和瑾受了点伤,但并不妨碍他们在护卫军眼皮子底下赶路。不如说,在和瑾的指挥下,即恒亲身体验到了捉鬼那一夜里所见到的,神乎其神的躲避技术。
“公主,你这一招是从哪学来的?”当他们从容避开第五支护卫军时,即恒终于忍不住赞叹道。
和瑾轻轻笑了笑,骄傲地扬起下巴说:“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只不过本公主这几年来勤于钻研,无师自通罢了,你学不来的。”
即恒随即赔笑两声,高赞公主天资聪颖,无人能及,心里却已经明白。原来是和瑾摸透了护卫军的巡夜规律,怪不得有恃无恐。可是另一边他又想到什么,看着和瑾玩味地叹息道:“原来公主有夜游的习惯啊……”
“嗯?”和瑾不解地回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即恒笑而不语,却忽又问道:“难道公主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被抓到吗?”
和瑾瞥了他一眼,一句话就打消了即恒的疑虑,不屑道:“谁敢抓我,本公主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即恒顿住失语,忽而又听和瑾皱眉说:“倒是碰上卫冕会麻烦一点,不过我也不怕。”
看来卫队长果真是皇城中唯一的良心,不畏强权秉公职守,他一直都看轻他了。可是和瑾的后半句又提了即恒的好奇心:“为什么?让卫队长抓到的话,他不是要把你扭送到陛下那里去吗?”
记得还有前车之鉴来着。
和瑾却阴险地笑道:“我就说,我要告诉他老婆,他保证放我。”
“告诉他老婆?”即恒更加惊讶。
“对。”和瑾回眸,收起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脸正经道,“我会告诉卫大嫂,卫队长在任职期间,对端庄娴雅的凝妃娘娘不带男女之欲的钦慕之情。”
即恒哑然失笑,想来卫队长哑巴吃黄连的表情定然很有趣。
不知不觉间,两人先前的尴尬已经逐渐淡去,即恒虽然心里很疑惑,但是见到和瑾近日来难得开心的表情,他也就不那么介意了。也许这是和瑾主动抛出的橄榄枝,就算他再不识趣,也不该连这个都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