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阴郁皇子39(1 / 2)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纪千尘悠哉地坐在马上,看着风景念着诗,然后用力地将手中的葱油饼咬下一大口来嚼着,真香!
嚼完她才想起,坐在她身后的人也是饿着肚子从地道出来,还没顾上吃呢。她不假思索,把葱油饼递到后面,凤决的嘴边。
凤决正握着缰绳,马儿缓缓地溜达,他偏头在和旁边黑马上的小七说话。前面伸过来一个香喷喷的饼,他自然而然地一低头,就着她的手,在她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
纪千尘发觉,小七的神色变得很古怪,像是不好意思了。她收回手来继续有滋有味地吃饼,心里想着,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就爱大惊小怪。小七不知道,在地道里,她和殿下一直是共吃同一块干粮。
那日在承西殿,小七转身的工夫弄丢了纪千尘,纪千尘在池底寻到了入口,被一道闸门阻隔了外面的世界,也没办法再和小七联系。
小七这两日又是担忧又是内疚,觉得是自己失职,没有保护好她。后来,小七按照事先约好的方法,顺利和韩晋取得了联系。
韩晋是知道地道出口所在位置的,自从宫里传出承西殿大火的消息,他便明白,他们一直以来期待却又担心的那一天,终于来了。该来的,终归会来。
他按照约定,派人在出口附近接应,他见小七心中不安,便差了小七同往。
小七和韩晋的手下比预计时间多等了半日,这才看见凤决和纪千尘一道,在出口现身。
重见天日的时候,殿下“亲自”背着宫女,俩人衣衫狼狈不说,纪千尘还穿着凤决的衣服。
恕小七词汇贫瘠,这一幕就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一个会掉脑袋的成语:狼狈为奸。
小七几人为他俩带来了葱油饼和清水,又简单地将这两日外面发生的事说给凤决听。自承西殿大火当日起,皇上突然病体沉重,卧床不起,已由三皇子代理朝政。
不多时,几人便消失了,前方十余里,有个喜河村,正是韩晋为凤决打点好的落脚地,凤决和纪千尘要自行前往。
迎着夕阳的方向,俩人骑在马上,现在已经完全不像是在逃命,倒像是“人约黄昏后”。
纪千尘问:“来了这里,奴婢该如何称呼殿下?”
凤决想了想:“幼时,父母唤我‘子衡’,子衡是我的字,并没几个人知道。你人前可唤公子,人后可以唤我的字。”
纪千尘有点暗暗的小得意,没几个人知道的事,其实她是知道的。她有点纳闷,既是父母才唤过的称呼,自是极亲昵的,当日凤崌何以轻易地在她面前提起这称呼来?是醉了,还是生性不拘小节?
“公子是说,奴婢也可以唤子衡?”
身后的人一时没有回音,她感到凤决的脸突然低下来,俯在她的耳边。他声音又低又轻,极有磁性:“再叫一声。”
“子衡。”
话音未落,纤细的杨柳腰上多了一只手臂,凤决从后面将她搂紧,另一只手策马疾行。他说了一句:“坐好了。”
马儿跑起来像一道自由的风,凤决忘了笑,心底却是说不出的快意。
骑行不久,远远可见喜河村的炊烟,就如桃花源中一般,“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虽说是穷乡僻壤,但是一来景致好,二来,简简单单的葱油饼也能做得那样可口,纪千尘倒是很满意。
凤决停了马,又回到先前的话题:“你送你个字吧,‘栖迟’可好?这在里,我叫你栖栖。”
纪千尘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她总觉得“栖迟”是有什么出处的,可她文学功底太一般,左思右想也没想起来……
村东头的姚大叔搬了个破木板凳,坐在自家小院中间抽着烟晒太阳。住河下游的张大嫂早饭后就过来了,正和姚大婶一起,坐在桌边说着闲话,提前缝制今年的冬衣。
张大嫂缝了几针,眼光便瞟向了在厨屋进进出出的姚家女儿姚晓禾。她“啧啧”两下,笑意爬上嘴角:“晓禾生得越发水灵了,又漂亮又勤快,我瞧着就喜欢。”
姚大婶对她的意图心知肚明,张大嫂的儿子大江比晓禾大三岁,那一家三口对姚家人热情友好,早就盼着晓禾长大了,给大江做媳妇。
依姚大婶看,大江是个踏实厚道的孩子,晓禾嫁过去必吃不了亏。可晓禾大了,自己有主见,在这事儿上不表态。做娘的想来,怕是晓禾瞧不上大江。
姚大婶笑了笑,不好接口,只得岔开话,冲自家老头子嚷嚷:“晓禾她爹,你倒是把鞋穿上!坐在那上风口搬着脚丫抽烟,你快活了,咱们在这儿尽闻味儿了!”
张大嫂爽朗地笑起来,姚大叔讪讪地穿了鞋。
厨屋里飘出刚出锅的水煮花生的五香味儿,浓郁的八角桂皮香勾得人流口水。姚大婶正说今天让晓禾多做几个小菜,叫张大嫂留下来一道吃晚饭,大黄突然“汪汪”地叫起来。
姚大叔连忙起身,拿出主人的威严冲大黄喝了几声,大黄乖乖地摇着尾巴,止了叫唤。
他不动声色地将门口二人迎进来,按照之前韩晋交待好的,用熟稔的语气和凤决打招呼:“你来啦。”
身后的人看不见姚大叔略带紧张的神情,凤决却明察秋毫尽落眼底,他安抚似地握一握对方的粗糙大手,亲热地唤了声:“姨父。”
抬头,他又向着迎出来的姚大婶叫了声:“婶母。”
姚大婶倒更显镇定,她痛快地应了,不等张大嫂问东问西,抢先一步带着凤决和纪千尘去洗漱更衣。
张大嫂本是不打算留下来吃饭的,这会儿见姚家来了亲戚,倒真的留下来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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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坐了六个人,饭菜是晓禾的手艺。难怪张大嫂喜欢,晓禾确实是心灵手巧,几样家常菜虽不极宫廷菜精致,却也是色香味美。
纪千尘几日不曾好好吃饭了,端起碗来,吃得分外香甜。这就是现代人口中说的有机大米、农家菜,地道!无公害!
她捧着碗偏头看凤决,他还是吃得慢条斯理,就像喉咙里塞着东西,几片青菜咽也咽不下去。
纪千尘着急,从豆瓣鲫鱼的肚皮上夹了块没小刺的肉,放在他碗里。“你得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你这一路太耗体力,得补一补。晓禾手艺好,奴婢方才尝了,一点儿都不腥,鱼肉嫩得很。”
纪千尘一来便弄清了姚家女儿的名字,又见她与原主凌宝儿年纪相仿,便亲热地直呼其名。
姚晓禾突然间得了表扬,受宠若惊。姚家与韩晋的亲信部下沾亲带故,凤决是什么人,旁人不知,姚家三口却是心中明白的。
纪千尘在皇子面前夸赞晓禾厨艺好,晓禾内心战战兢兢。
凤决看见纪千尘黑亮的眼中尽是关切的神情,他果然乖乖地把鱼肉吃了,还很给面子地说了句:“不错。”
晓禾得了鼓励,十分欣喜,带羞笑道:“表哥既然喜欢,就再多吃点鱼。”
凤决看了她一眼,淡淡垂眸,却并未再往那盘鱼动筷子。
晓禾碰了个软钉子,凤决虽然一句话没说,可他那清冷自带威压感的眼神,纪千尘是习惯了,旁人哪里受得了。晓禾本就是村里姑娘性子腼腆,这下,便咬着筷子局促不安。
纪千尘怕晓禾难堪,起身给凤决盛了碗汤,笑了笑:“来的时候,奴婢见村口有户人家在炸排骨,炸得金黄酥香。明日奴婢也去集上买些排骨回来,向晓禾求教怎么炸的,公子说好不好?”
她其实是担心凤决一口拒绝的,凤决胃口不好,对排骨这类大荤之物更是碰得极少。
凤决看着她,巴掌大的秀气小脸像是瘦了:“你想吃?”
“嗯,”她点头,“一个人吃没意思,公子陪不陪?”
“好,”凤决这下应得干脆,“仔细油滚了,烫着手。”
张大嫂一直吃着饭菜,暗中观察,这会儿抿着嘴笑起来。
一个人吃没意思,公子陪不陪?瞧瞧这俩人,当旁的人都是空气了,过来人一看,就知道俩人之间可不是单纯的公子和奴婢。
据姚大婶说,这位外甥公子虞子衡是个读书人,因家境悬殊,从前一直不大来往。如今家中遭了变故,他来喜河村投奔姨父姨母。
原本计划,是凤决和小六一块儿来,因此韩晋嘱咐的是“公子带着书僮”。现在突然换了人,姚大婶灵机一动,说是带着丫鬟。
这样一来,张大嫂满脑子充满了八卦。半顿饭的时间,她想的事儿可不少。
其一,哪儿有书生出远门带个丫鬟的?那一路上得有多不方便?而且,纪千尘来的时候,穿的是男装,常做衣服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身衣服是凤决的尺码。说什么家中变故?只怕是私奔!
其二,看这公子气宇不凡,晓禾待这位表哥倒比对大江殷勤,可千万别让他小住几日,便坏了大江的终身大事。
其三,眼下这情形,公子与丫鬟是两情相悦,自己若能帮这二人成了好事,没准日后公子飞黄腾达了,自己也能跟着沾沾光。
“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说起来,本是你家的事,可我一个过来人,你们真当我眼瞎,看不出来么?”
张大嫂这话说得众人皆是一惊,以为她看出了凤决的身份,又感觉不大像。
姚大婶面带微笑,沉着问道:“此话何意?”
张大嫂心想,读书人家最爱脸面,若说得太直,不仅是公子,便连姚家人的面子也搁不住。
她委婉地避开私奔的猜想不提,却是含蓄说道:“咱们村子里那些个人最爱嚼舌根,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俩本就生得郎才女貌十分打眼,若说这一路上,必是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之处,日子久了,难免被指指点点。不如干脆地成了亲,男儿成家立业,女子也省得名声上不好听。”
桌上一时鸦雀无声。
张大嫂就坐在姚大婶身边,她拉着手似是说体己话,其实这样安静的气氛下,桌对面的人都能听见,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既来了喜河村,你们这姨父姨母便是跟前说得上话的长辈。不如替他父母做回主,成全了年轻人的心思,也算行善积德做件好事儿。”她还眨巴了一下眼。
都私奔了,显然是家中父母不答应,这好人,不如让姨父母来做。
纪千尘惊得将嘴里一块肉都掉落在碗里,古人这是什么逻辑?一路上多有不便就要被捉对拜堂成亲,这还是行善积德?
姚大叔姚大婶虚惊一场,却又立马犯了难。张大嫂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喜河村民风极不开化,即便是晓禾与大江这般两家交好,俩孩子从小就认识,大了见面也不敢多说一句。
似凤决和纪千尘这样的公子和丫鬟,在人们眼中铁定了是不清不楚的关系,时间久了,不知道被说得多难听。
可是,真的拿自己当姨母姨父,给皇子主婚?占着高堂之位,受皇子拜一拜?这是不要脑袋了吗?
姨母姨父对视一眼,到底是姨父颤巍巍地开了口:“子衡啊,你看这事……”
“我看甚好,不如,就入乡随俗,省了许多是非。”凤决一本正经,答得倒快。
张大嫂喜笑颜开,暗夸自己目光犀利。就说嘛,男人都是猴急的,别看这公子表面上冷冷冰冰,内里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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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对了!只管安心在此成个亲,若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唤我一声便是,随叫随到!”
姚大叔两口子也跟着笑起来,面带几分喜气:“既然子衡愿意,又不嫌弃此间简陋,我们这便为你俩操持婚事。”
姚大婶又看了看纪千尘,虽说是丫鬟,到底她是新娘子,也该问问她的意思。
“凌姑娘,这终身大事,你可还需考虑考虑?”
凤决方才应得干脆,因为实在是心之所向。从前锦衣玉食,他是皇子,是她的主子,可他不敢草率的要了她,怕她委屈,也怕她日后做寡妇。
可是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他想明白了。若错失江山,他会抱憾终生,若错失了她,他这辈子,亦不过是年华虚度。
他听见姚大婶问纪千尘的话,始终不敢抬头,仿佛不抬头,便不必面对她的回答。自己想也不想就往空中飞,这会儿生怕纪千尘一句话,他便从云端一脚踩空掉下来。
多少年不曾这样心虚心慌过,就像幼时低头趴在书案上,怕背错了书,遭先生责骂。
他没看见她清亮澄澈的眼神,只听见宛如莺啼的软语轻声,甜入了他的心窝里。
“不必考虑了,奴婢都听公子的。”
纪千尘笑出一对甜美的梨涡,眼中若有星辰。晓禾呆呆地看着她,默默地想,她虽说是个婢女,这模样气度倒比地主家的千金还要强上百倍。为何一个婢女能这样好命,而自己却要嫁个庄稼汉,贫贱一辈子?人比人,当真是羡慕。
“只不过……”纪千尘说着,又顿了顿。
凤决刚放下的心又猝不及防地被拎了起来,面上神情依然镇定,手中的筷子差点没捏稳。
“只不过,还是一切从简的好。”
到底是出宫逃难的人,虽说喜河村偏僻,与世无争,也还是别闹出太大动静才好。还有,她也不好意思给姚家人添许多麻烦。
姚大婶欣慰地点点头:“真是个懂事孩子,招人疼。”
凤决悄悄舒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向纪千尘看去,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了一会儿,他重新转向姚大叔和姚大婶。
“从简可以,”他想了想民间的习俗,“那个……三书六礼却不可少。”
他生长于宫中,毕竟对民间婚嫁之事了解甚少,又恐自己说漏了什么,委屈了她。他字字斟酌道:“以正妻之礼迎娶,一样都不能少。所需用度,自不必姨父姨母操心。”
此言一出,席间之人皆明白了凤决的心意,张大嫂亦暗叹这公子有情有义。
唯有纪千尘不敢确信,她习惯了现代婚姻,答应的时候一时冲动,倒没考虑过妻妾之分。待凤决提起,她又疑惑,凤决日后若得回宫,没准便是将来的九五之尊,他娶个宫女做正妻,他自己可做得主?
她傻傻地看他,生怕是被他戏耍:“真的?”
凤决再次一本正经地答她:“为何不真?”
初识的时候,他对纪千尘是有几分轻视的,即便后来多了丝喜爱,她到底不过是个宫女,而他是她的主子。
可如今,纪千尘救过他的命,见过他最艰难潦倒的样子,曾和他甘苦与共、福祸相依。甚至,在她以为不能活着走出地道的时候,她还哭着叫他吃了自己……
她若非正妻,这世间又哪里还有另一个女子担得起?
纪千尘不再追问,凤决虽然有时候很坏,为了让她离宫,还骗过她,可是,他从不会花言巧语。
这个时节天黑得早,太阳下了山,乡下地方乌漆抹黑的。
吃完晚饭,张大嫂便要回家,姚大叔点了个灯笼给她照路,下回来时再把灯笼送过来。
姚大婶和女儿一块儿把用过的碗捡进厨屋里,留下晓禾洗碗。晓禾回头弱弱地唤了声娘,轻声说了句方才一直没敢说的话。
“殿下当真要娶她做正妻?她再好,也只是个婢女……”
姚大婶懂了女儿的意思,柔声劝道:“她好不好,有多好,殿下说了才算。”
晓禾垂了眼睫不再作声,安静地洗碗去了。姚大婶出了厨屋,拉着纪千尘,给她交待日常所需用品,安置夜间住宿的事。
这里比不得宫中,本就艰苦,伺候凤决旁的人也帮不上忙。纪千尘用心记下各类物件放于何处,以及庄户人家的作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