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1 / 2)
残疾的双腿会不受身体控制的自己站立和走动,这种怪事无论从医学还是从志怪传说的角度讲,都是闻所未闻。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保不准早就跑到寺庙道观里去求神拜佛得请求驱逐邪祟了,可楚韶曜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接受了他的这双废腿会冷、会动、还会自己穿秋裤的事实。
或许不能称之为平静,该称之为漠视。
确认双腿有灵后,楚韶曜又恢复成起初发现这双腿抖得异常活跃时的心态,即不闻不问、视而不见、无所谓。
冷漠的煜王并不在乎自己的双腿里是否住进了一个邪祟,也不在乎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人格产生了分裂,他漠然地看待着这一系列反常的怪事,如同他漠然地看待这整个世间。
乏味、无趣、没意思。
其实还是有点意思的。
楚韶曜内心深处有个隐秘而阴暗的想法。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世上最丑陋的罪孽。所拥有的权势富贵都是浮烟,终生只能禁锢在小小的轮椅之上,说是人人敬畏的煜王,其实这副残缺的身躯就是个笑话。
可如今,竟然发现了比他更滑稽的存在。
也不知这双腿里面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是倒霉,竟然生成了一双腿,还是一双残疾腿,还是一双他楚韶曜的残疾腿。
可叹,可笑。
怀着七分的漠视与三分的笑话,楚韶曜放任了这双腿的怪异存在,没有戳破对方拙劣的伪装。
可怜兮兮的,当个腿儿还偷偷摸摸地怕被主人发现。他堂堂煜王,就不去吓唬这双胆小的废腿了。
楚韶曜绝不承认,不戳破对方的伪装,其实也是他贪恋站起来的滋味。
虽然仍然感受不到双腿,虽然他本质仍然是个不良于行的残废,虽然操控着双腿的并不是他自己,可他楚韶曜的的确确是,站起来了。
他上一次站起来,还是十八年前。
在父皇的溺爱下,才刚刚学会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走路。
那个时候父皇格外疼他,不管去哪儿都要把他抱在怀里不撒手,等过了两岁发现他还不会走路,这才开始着急,每日一下朝就开始教他学步。
他懒洋洋地不想动,只高兴被抱着,不高兴被放到地上,双脚一沾地就开始哇哇大哭。父皇没办法,就在正大光明殿摆了张长长的软榻,天天拿细绳揪着一只小鸭子引他走路。
他又想要一点点大的黄黄小鸭子,又不想走路,就赖在软榻上哭闹。
可父皇这回不再理睬他了,坚持让他自己去捉。他只好委委屈屈地抹掉小眼泪,歪歪扭扭地跟在那只小鸭子后面爬。然后从爬,到走,到跑,就这么跟着一只小鸭子学会了走路。
父王为之大喜,于宫中大宴群臣和宗亲。
宴席开始前,炫耀地命宫人搬来长条软榻,引着他在宗亲大臣面前摇摇晃晃地表演走路。
然而就在宴席散去的次日深夜,那个狞笑的男人持刀杀进灯火通明的东宫,砍死替他仓惶遮挡的乳母,粗鲁地将他从假山的石洞里拽了出来。
男人摸着他藕节般白玉粉嫩的小短腿,佯装悲悯:“太子殿下,念在你和本王血脉相连的份上,本王只废掉你的腿。”
而后男人挥刀,挑断了他的脚筋。
又接连在他的腿上,刺了十一刀。
那年他两岁,刚刚学会走路。
那年他两岁,再也不会走路。
时隔十八年,久违地站起来行走,楚韶曜贪恋这份滋味。
不管这双腿里住的是什么邪祟和精怪,他都无所谓。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生得这般高挑,比府上魁梧高壮的暗卫头子栾肃还要高上一点。第一次感受从上向下高高俯视整个房间的视角。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完整的人。
怀着种种不为人道的复杂情感,楚韶曜默许了这双腿的怪异存在。并且大晋尊贵煜王,开始逐渐配合这个精怪的伪装。
你伪装的太表面,像没天赋的演员。
本王一眼能看见。
该配合你演出的本王演视而不见。
在逼一个没耐心的人即兴表演。
在楚韶曜的漠视和放任下,这双废腿一日比一日飘,完全就把夜间当成了自己的主场,把栾肃当成了自己的小厮。不仅如此,煜王府的各处摆设,也潜移默化的发生变化,犄角旮旯里总是会放上汤婆子一类取暖的零碎。甚至当老妈子和小厮上瘾的暗卫头子,还将院中容易撞到的桌柜案几拿同色棉布给包起棱角。
诸如此类的细节变化,楚韶曜都只当看不见。
而这双废腿竟然也以为他楚韶曜眼瞎心粗,看不见这些变化,以为自己将他楚韶曜瞒得死死的。
楚韶曜对这双废腿的情感,也逐渐从开始的无所谓和漠视,变成了深深的嫌弃,中间都不带一丝的提防情感作为过渡。
该多傻呀,才会以为自己拙劣的伪装是完美无缺的。
这份智商,也就只配当个腿儿了。
这双腿在他的配合型漠视下,越来越活泼。
原本楚韶曜是不在意的。
好歹他也是大晋尊贵的煜王,不好和一双小小的废腿计较。暖炉也好,被褥也好,夜间顶着他的身子做出各种奇怪姿势也罢,这些不值钱的小恩小惠,就当赐给这个可怜的小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