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鸾(1 / 2)
周嫣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青色的鸾鸟。
最初是手臂,接下来逐渐蔓延至周身,直到青色的羽毛完全覆盖了她的肌肤。她的身体逐渐变得轻盈,开始渴望飞翔。
她飞过山川河岳,飞过广袤的大地,她任意舒展着躯体,在五彩斑斓的祥云中穿梭飞行。周遭仙乐涌动,暗香幽幽。
凤凰、仙鹤、孔雀、百灵等上百种各色鸟雀纷纷朝她围拢过来,围着她翩翩起舞……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个声音:“女郎们正在庭中嬉戏,问我们女郎要不要过去。”
“嘘,小声些,莫扰了女郎。”
她蹭了蹭被子,在软软的丝缎被褥间打了个滚。翅膀化成了手臂,所有的幻觉都在刹那间消失,耳畔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接下来,差点从床榻上滚落的她就被人抱住了。
“女郎可是做梦了?”
周嫣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名樱唇白肤的纤细少女。但见她梳双鬟,理薄鬓,眉心点一朵五瓣额黄。上身穿柳黄对襟衫子,袖口、衣襟和裙摆处均缀有紫色缘饰;下配红绿二色间裙,用一条碧色绢帛紧紧束住弱柳般的腰身。
另有两名与她装扮类似的娇柔少女正跪坐在床边为她打扇。
“女郎醒了,快端水来。”
房门缓缓向两边拉开,阳光顺着重重纱幕透入,影绰绰瞧见一众侍女鱼贯而入,屏息侍立两侧。
片刻恍惚过后,周嫣翻身坐起,浅浅的打了个哈气,道:“樱桃,可是吓着你们了?”
樱桃抿嘴一笑,露出颊边小小的梨涡,朝旁边瞥了一眼,说道:“还不是玲珑担心女郎择床,让咱们一刻不离的守在床边。”
“女郎休听她胡言。”玲珑用手托着一碗桂圆蜂蜜水,正从外面走进来。但她盈盈巧笑道:“这都是樱桃的主意。她打破了您惯常用的琉璃盏,这不是正找殷勤呢。”
樱桃急得摆手道:“才不是我打碎的呢。没准夜里有鼠辈作祟,玲珑冤枉我!”
玲珑弯身将蜜水递到周嫣手中,扭头笑问道:“果真是鼠辈?”
“自然是鼠辈。”
此二婢皆是周嫣面前有些脸面的侍女,偶尔看她们逗嘴也是有趣。
“不过是琉璃盏罢了,又不是什么难得的罕物,碎就碎了。”周嫣捧着蜜水喝了两口,思忖道:“来了外祖公家才发现,表姐们都爱用青白瓷器,不像咱们家,还在用玉杯银盏。”
玲珑道:“怪不得见夫人屋里常摆着不少瓷器。这次回来,夫人特意带了好些越州新窑烧的瓷,分青、白、黑、黄四色,广送亲友。”
此时瓷器尚未普及,人们常用器皿多为铜陶金银所制,上等细瓷价高且难得,只有世家豪族才能用得起。烧制瓷器的窑口更是被士族所垄断。
周嫣望着廊前所植红、白二色牡丹,轻嗅风中淡淡的花香。作为九州腹地,史上曾有数十位帝王定都洛阳。纵使经过几毁几立,依然无法动摇此城深厚的根基底蕴。其繁华雍容之态,几与皇都建康不分伯仲。
“即然来了,便入乡随俗。今日不着丝履,将我的木屐取来。”
长日慢慢,自然要寻些消遣。
沿着廊庑前行,穿过一条精巧拱桥,桥下溪水潺潺,岸边玉棠朵朵,幽香浮动,隐隐有箜篌雅妙动人的乐声传来。
木屐踏在地板上,发出阵阵清脆的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徐徐而至。溪侧廊前摆着宴席,席间一人抚掌笑道:“哪家顽皮女郎,竟扰得清音不宁。”
只听一少女用明亮清澈的嗓音回道:“轩表兄的乐师所奏的箜篌纵然动听,然而意境却过于悲凉。如此良辰佳景之下,唯有鱼跃虫鸣,天然之声,方相得益彰。”
恰好一阵风吹过,拂起她的曳地长裙,吹开裙上层层叠叠华丽繁复的纤髾,露出脚上木屐。屐侧用彩漆绘着忍冬纹,黄白色好似星点的花瓣配上她粉嫩的指甲和雪白的皮肤,好似雪地里开出了野花,催发着春的活力,生机盎然。
王轩放下酒杯,将广袖一展,畅然大笑道:“阿嫣听久了建康城的靡丽太平之音,自然听不惯这古意怆然之声。”
周嫣由侍女扶着,在他身旁的竹席上跪坐下来,随手执起摆在他案头的一把尖桃形状,类似蒲扇一样的东西,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此物唤做“麈尾”,是当时名士清谈论典时的必备用品。
她用指尖点指麈尾象牙手柄上镶嵌的名贵宝石,说道:“轩表兄乃豁然旷达真名士也,想必玄谈之术亦大有长进。”
……还真是骚包又奢侈。
在座十几名郎君和女郎们均轻笑不语,倒是王轩不慌不忙的从她手中夺回了麈尾,顺手在周嫣头顶轻敲了一记,说道:“阿奴无知者无畏。”
此时,只有长辈称呼晚辈,大人称呼孩童方以“奴”字呼之。
周嫣有些恼了,微微扬起莲瓣般白润得几近透明的下巴,不服气的说道:“轩表兄莫当我为稚子,我已满十四岁了!”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王轩更是笑得双肩耸动,好不容易忍住后,说道:“阿奴年十四矣,再过一载,便可嫁为人妇,确实年长。”
周嫣冲他翻了个白眼,接过侍女奉上的鲜羊奶酥,不再理他。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而一旁被忽略了半天的乐师仍在继续奏着箜篌,努力扭转当前因为过于喜庆而显得不那么风雅淡泊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