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1 / 2)
嘉猷门乃是内宫与皇城的分界。常有持手令的宫人经此门出宫,为主子们办差。
但立朝以来,从没有今日这样多的宫人将聚集在嘉猷门内,等候着与他们阔别多年的亲人重聚。
天和宫获准会亲的四个小宫女算动身得晚的——夜里睡不着,早晨反而起来迟了,眼下两抹黛青,却是再涂多少珍珠粉也掩盖不完的。又把平时里难得穿戴的衣裳首饰都穿戴起来了,个个体面气派不少,给家里人瞧一瞧,知道她们过得好,得主子喜欢,也能宽心些。
四个小内侍呢,却只有一个傻呵呵地乐着,其余三个,脸上竟都是如出一辙的近乡情怯。
赵嬷嬷与钱嬷嬷不是杨太后身边的老人,从前出宫的好事儿从来没挨上过边儿,如今和家里已然断了音信,也不便与小毛头们争,只得各自撇着个嘴,看着他们热闹。
正在这时,值夜的宫女开了寝殿大门出来:“娘娘起身了。”
赵嬷嬷、钱嬷嬷两个连忙撂了手中的栝楼籽,拦住一个提水走过的宫女,匆匆洗净手,疾步如飞地进屋听候去了。
杨太后神色恹恹的,想是昨夜又睡得不好,付嬷嬷见状,便拦住了取面药盒子的宫女:杨太后昨晚安寝前用了养颜粉,便是以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珍珠、玉屑等物研磨成的细粉调了水来敷面,今晨这面药又是以蜀水、木瓜、柰、梨、李、红莲、樱桃、白蜀葵、旋覆九样鲜花并麝香一铢制的,想她也不耐烦再用。另选了一样雕作徘徊花形的洗面玉容丸来,虽图省事,倒还洁净润泽,尚可一用。
洗过了脸,付嬷嬷暗觑一眼杨太后,眉头不禁稍舒展了些,又依样将漱口的香露也换作了徘徊花的。
杨太后接在手里,终是忍不住一笑,抬头望向她:“嬷嬷也太拿我当孩子哄了,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还会像从前一样耍无赖么?”
从前她起床时闹小性儿,自有老皇爷降伏,又何须嬷嬷们绞尽脑汁呢?
见一屋子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她也觉得无趣,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将衣裳拿过来。”
赵嬷嬷并钱嬷嬷赶忙从宫女们手中接过漆盘,让她挑选。因这些时日天气炎热,杨太后爱穿素浅的颜色,这回便呈上了一样天水碧的,一样湖蓝的,还有一样雪青的。
杨太后一眼扫过去,皆不满意,想了想,问:“上回皇后送来的洋衣料里,是不是有一样,唤作‘雁来红’的?裁出来了不曾?”
席嬷嬷便道:“是有这么一匹。不过,因未得娘娘的吩咐,还没有拿去裁衣裳。”
杨太后没说什么,随手一指湖蓝色的那件:“就是这个罢。”
席嬷嬷却已经明白过来,她是太久没有穿过鲜亮的颜色了。
宫女们便伺候着杨太后更衣:花绫衫子,素纱长裙,外罩湖蓝绣仙鹤的半臂。
又坐到妆台前,付嬷嬷拿大幅的绸子替她围住肩背,以免发丝落在衣上,随即才轻柔地为她梳头:因今日是皇后来请安的日子,不可太简寒失礼,便梳了高髻,戴了一扇九凤钗,脑后再极小巧的两支碧竹簪——这也就尽够了。国朝女子多以典雅自然为美,后宫民间都不时兴堆耸义髻,满头珠翠,只有乞儿乍富,方有此等作派。
头上既戴了繁丽的凤钗,仍素面朝天总不相宜。杨太后不爱涂脂粉,夏日里更嫌闷得慌,便只描了眉毛,连口脂也不必用。
梳洗罢,皇后便来了。
二人叙了礼,相对落座,说起十一皇子如今身子大好了,新换的大伴品性端正,也知情解意,今年初儿开了蒙,明年便轮到阿恕了。
杨太后听她说得花团锦簇,也不反驳:皇后襟怀坦夷,有些念头,说出来她也不肯入耳,何必为此生了嫌隙。
不过随口应和两句,自然又提及宫人会亲这一仁.政,皇后便笑:“哪里就配称‘仁.政’了?我不过是偶然听见有宫人因思念故乡,偷偷用方言自问自答,怕忘了爷娘乡音,一时感慨,才起了这个主意。”
她叹一口气:“纸上谈兵易,万事躬行却难。我也不瞒着太后,今日一起来,我这心便是拿豆腐丝儿提着的,又发紧,又还不牢靠。所以来天和宫坐坐,多陪您说说话。”
杨太后点点头,正要开口,就见皇后的大宫女慧儿进来,附耳对皇后说了几句话。
皇后闻言便皱了眉头,随即问:“皇爷仍去骑马了么?”
慧儿摇头,皇后便道:“那就把大伙儿都请来,正好太后也在。”杨太后不禁一挑眉,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倒也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