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锈绿(其二)(1 / 2)
白婆子一个口无遮拦的老妈子,说起前主家可真是滔滔不绝。
说小艺学大晚上不睡觉,盯着她问:“婆婆,你女儿的丈夫说敬爱你,在你的饭里掺柴灰。可是你吃了那饭腹内总是叽里咕噜,吵吵闹闹。”又说,“张二家卖给你的鱼是死鱼,切莫再去他家了罢。”
白婆子问她从哪听来的胡话,小人每每指向她身后,天真而又认真地说:“痴儿告诉我的。”
“痴儿?”
“痴儿、痴儿,小祖宗就是个痴儿。”白婆子手一挥,缩缩肩膀,“谁知道说的又是甚么痴。”她既不知,也不敢多问。
鸡毛蒜皮的琐事,顾大人听过两三件便没了精神直打哈欠。
那老婆子突然说起来——
“大人,小祖宗那画……到了夜半三更,也活了。”
画活了?
那十岁出头的小娃娃莫非靠画笔耍的杂技当上艺学的?禹温故心中暗笑。
岂料顾大人把哈欠打到一半,“当”,上牙轻轻磕了下牙——此等不羁放纵唯有近旁的禹温故纳入耳中,既无损顾大人姑娘家的秀气,尉官一等一的洒脱豪爽更令禹温故拜服,忙正襟危坐,口中指使白婆子道:
“如何活过来的?你与寺丞大人细细讲来。”
白婆子大字不识一个,讲起让她害怕的神鬼之事也是颠三倒四,亏得禹温故时时修正引导,才没让顾大人又睡过去,并将此事放在心上。
第五艺学灵感上来,无论昼夜,随时挥笔泼墨,且作画时浑似遁入天境,任凭雷打不动。幸而绘画一事也讲究光照,小艺学夜晚勤工的次数不多,也怪是白婆子只侍奉了她半月。
那天夜里,小艺学又进了天境。
白婆子等了她半夜,待到三更梆子响,她候不住要去睡了。然小艺学独在檐廊下恐有不妙——
说到此处,顾西章微微颔首,深有体会。
白婆子续述——
她将两盏油灯架子分别放在画轴两侧,护好一星油灯正要离去,忽听咻咻声呵斥道:“拿远些!”
顾西章问:“何谓‘咻咻’声?”
白婆子伸手掐着自己皮肉垂叠的颈喉,鼓起丹田之气将话语挤出来道:“像这样。”
禹温故:“嚯!”
白婆子当时也吓得嚯一声,循声望去,但见画卷上有黑影游动,她怀疑眼花看错了,掌灯离近瞧。
左下角靠近画轴的小院子里,有几只拇指大的黑毛畜牲狼奔猪突。灯离得越近,小畜逃得越远。
“快拿远些!”
“莫要烧了我兄弟!”
“兀那狠心的贼婆子!”
……
讲到劲头盛浓,白婆子比手划脚,恨不得凑到寺丞大人面上去。
顾寺丞也给她重新带起兴致,袖中摸出碎银叫禹温故去街头买些干果小菜,她要与白婆子秉烛夜谈。
禹温故接银钱时抬头瞧,只见黑影在寺丞眼中涌动。他分不出是白婆子动作的投影,还是什么难名其妙的暗流。
再一细看,却看到顾寺丞眼眉弯弯,专注于眉飞色舞的老媪,连他方才搁在几上喝过几口的茶水也端了起来。
禹温故连忙扶住茶碗,“大人,茶水凉了,小人给您换新的。”
寺丞看也不看他,只将茶碗顺势送过,叫他快走,莫打岔。
——哎,寺丞大人原来是个爱听故事的。
……
……
禹温故寅中时刻到了卫尉寺,发现卯录被人翻过,显是有人比他更早。
他寻思这是多年来头一遭,进公干厅,便看到自己案前大马金刀坐了一人。烛光朦胧间,一张笑吟吟的脸教禹温故心头突突跳。
顾寺丞。
“大、大人早。”禹温故一紧张,口吃的毛病立时发作了。他跟随顾西章近十日,认识到新寺丞大人平时和风拂面,然而一旦过分表现和善,却像是修罗手起刀落前流出一点古怪的悲悯与抚慰,教人莫敢直视。
“金陵城闹鬼怪的传说多吗?”
瞧,顾寺丞一开口即是叫人无法回避的下马威。
本朝上下最忌讳怪力乱神,寺丞大人根本不问有没有,直截了当地问“多不多”。
何等的蹊径独辟!
禹温故唯唯诺诺:“容、容小人想想。”眼睛虽是向着顾西章,俩眼珠子却开始齐齐向右上方挪动。
整日东奔西走的顾大人之所以问起诡怪之事,应与第五艺学脱不开干系。
在白婆子那里听说了小艺学的轶事,翌日,顾寺丞又带上禹温故去造访艺学府。哪成想,艺学府遍寻无人,却在堂屋方桌下拎出一个酒醉的粗布杂役,得知艺学出外写生去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杂役连连说没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