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玉佩(1 / 2)
昌帝膝下皇子九人,其中宋皇后所生嫡长子李重洛最得陛下看重,于去岁新封洛王,赐邸城北昌明坊。
王府与宫中不过相隔两坊,宫中风吹草动,宫外一刻便知。此时虽已入夜,但洛王府中还是闹哄哄的,僮仆下人进进出出传话,来往之间免不了摩擦碰撞,繁密的脚步声如雨点般落在西厢屏风院的澄心堂外,却始终未给此间的主人带来他想要的消息。
满怀期待地从一名家奴手中接过宫中传来的最新纸条,一直守在门口翘首以盼的锦衣少年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内容,又一次大失所望。
他有些烦躁地将纸条揉了扔到一旁,踌躇半晌,面带忧虑地回望向窗边的男子。
“先生,都这么晚了,六郎还是没有消息,他不会出事了吧?你说我要不要再多派些王府的人去找?”
“殿下不必心急,”男子手中执笔,正在灯下练字,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六殿下的性子,殿下清楚,他不欺负旁人已是难得,若是有不长眼的贼人想欺负他,那才是自讨苦吃。”
“可是……”
“方才巡城卫不是来报过了吗?今日盘查四方城门出入,未发现六殿下身影。想来六殿下定还在城中。”灯下人一边说一边写,墨锋已走到最后一字,正是收尾的关键时刻。
他凝神抬腕,轻轻一竖,一个清峻的“归”字龙游纸上,诗卷已成。
搁下笔,卢爻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然变暗的天色,忽然笑道:“六殿下今日出宫时带了殿下您日前送的柘弓银丸,那银丸里头我加了磷粉,本是为着野外寻觅野兽方便,兴许今日也能寻一寻人。”
“竟然还有这个!”李重洛惊呼。
他今日为亲弟弟李重襄偷溜出宫一事忧心半日,此时终于摸到一点踪迹,额心川字散开,喜得眼睛都亮了。
抬手招呼家奴过来,让他将磷粉一事转告巡城校尉,李重洛还未及向卢爻道谢,冷不防院门处管事骆磊的身影先一步映入他眼中。
今日他并未吩咐管事也帮着去寻六郎下落啊。李重洛心中疑惑,将大门又推开些,却见胖胖的管事手中似握着什么事物,脚下匆匆,神色不像是来报喜,倒有种大祸临头的惶然。
骆磊与那传信的家奴在庭中错身擦过,一步未顿地奔到澄心堂前。本不该在冬日里出现的细密汗珠自他额上流下,被廊下风灯一照,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一般。
四下窥望一番确认院中无人,又将满是汗水的右手在身上蹭蹭,骆磊大口喘了声粗气,这才肯摊开手掌,将掌中之物拿给李重洛过目。
“这是……”李重洛接过布满汗渍的玉佩,也是一怔。
正巧此时卢爻收好诗卷,从案旁走来,骆磊看了他一眼,已到嘴边的话顿了顿,嚼着腮帮子咽下,没有立刻吱声。
李重洛拿着玉佩,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他抬眼看到管事的这般警惕,想了想,只将二人都拉进堂内,在桌前坐定,方才将玉佩摆在他们眼前。
他看着骆磊,郑重道:“卢先生既是我洛王府的座上宾,有些事便不必瞒着先生,骆叔,您直说吧。”
“是,是殿下。”骆管事坐在炭盆边,抹了把汗,气息稍稍平静,“方才门仆杨汝来寻我,说是府外有一男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上门,说是要找您。我听闻今日宫中六殿下走失,怀疑是六殿下便跟着杨汝一道去了,谁知那人竟拿出这个东西,指明了要殿下您还一个人情。”
说罢,他还是忍不住畏惧地看了一眼玉佩,两手又在腰间抹了几下,仿佛想要将那玉佩上附着不干净的东西努力甩掉。
“……竟然还有活人……”循着骆磊的视线看过去,李重洛坐在灯下,也有些怵那玉佩。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一拍大腿站起来:“他二人现在哪儿?”
骆磊道:“不敢被人瞧见,我让杨汝先领到东壁的暗室去了。”
“好,还拜托您悄悄将他二人带过来,有劳了。”李重洛下定决心,郑重其事地向骆管事作了一揖。
骆磊欠身避过,奉命而去。澄心堂中,方才卢爻听着他二人哑谜似的对话没有出声,直到骆磊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这才从案上抓起那枚镂刻精致的白玉玉佩,拿在手中把玩。
他将玉佩迎着烛光照了照,在玉芯左下角处发现一点米粒般大小的印记,他的指尖按在匠人留下的印记上,挑了挑眉:“天山羊脂玉,展大师绝世手笔,不在宫中,在‘死人’手里?”
李重洛苦笑。
卢爻是父皇为他请来的当世大儒、座上宾,他们二人相交投契,卢爻虽只让他唤自己先生,不肯担师父的名头,但他心里早已将卢爻奉为师长,未曾有一事相瞒。
只是这枚玉佩的渊源却要追溯到两年前,说来话长。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启齿:“先生知晓,去年岁末并州慕容氏反,举族北迁,试图出关投奔突厥。父皇提前收到风声,派端王率安北都护军于雁门关内拦截,斩叛军破万人,并州慕容氏族人三千有余,原并州刺史慕容恕全家不分男女老幼,九族皆诛,名册正月初十才送到父皇案头。”
上元节又逢太后千秋节,昌帝开恩,罢朝十日。这名册之事还是他前头去宫里过节听训时父皇特意允给他看的,长长一串人名罗列其上,触目惊心。
“两年前我随父皇前往河朔巡视,曾在晋阳城中驻骅。其间慕容恕于城外龙山安排围猎。我马术不精,未跟上父皇,一个人在围场走失,惊了山中牧场的马群,是慕容恕及时赶到,于马蹄之下救下我,为此还被烈马踢断一根肋骨。”
“那时我不知他日后会反,为报救命之恩,便将随身携带的玉佩赠予他,应允日后要还他一个恩情,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