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番外一(1 / 2)
正所谓帝王心难测,褚琰始终都记得这一点。
所以即便受到承兴帝的偏爱,褚琰也没有完全把未来寄托在父皇手中。
明里看去,他这个太子真是让人省心极了,为帝分忧,将皇帝安排好的每一件事都做到完美无缺。
除此之外,他跟朝臣似乎再没有多余的私交,就连原本与他算是交好的李凭瑞和恩师杨知行,也时不时为了他那些层出不穷的新想法上演一哭二闹。
褚琰谋事的分寸把握得太好,以至于连承兴帝都没有看出,这二人完全是明怼暗帮。
若说褚琰在这个朝代最敬佩什么人,当属称得上国士无双的李相了。
李相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思想却出乎意料的超前,褚琰每每提出一些违背这个时代礼制的东西,李凭瑞都与他所见略同,并总能一语直击要害,把褚琰的想法换一种形式,变得能够让当代人接受。
随后他们一个在朝上上奏,一个反驳,看似好像对立,实则有推波助澜之效。
只因丞相背后的势力越来越大,而太子哪怕没有表现出结党的心思,也架不住有人凑上门来巴结,在承兴帝眼中,太子和丞相已然成了相互制衡的关系,两边都得轮流尝个甜头,也都得轮流挨顿“打”。
褚琰便是将什么时候让哪边尝甜头,什么时候挨打把握得极准,借此在朝堂上推行了很多新政,也暗中将不少重臣揽入旗下。
靳苏说他天生就是操控棋盘的人,这棋局上的一举一动,都离不开他预定好的路线。
把测帝心到这份上,实在是有些吓人,幸好褚琰隐藏得深,否则他有再好的本事,承兴帝都容不下他。
承兴帝终于发现端倪时,是在他南巡回来以后。
彼时离收复南晋刚过两年,南边各地的政绩刚刚有了起色,承兴帝总得亲眼去看看新打下来的江山吧。
他将太子留在朝中监政,一去就是半年,回来以后便发现,满朝文武皆已经站在了太子那边,太子的话一出,无人有半句异议。
承兴帝一开始装作不知,想暗中做点什么,却无济于事。
终于在某一日将褚琰叫到床前,说:“我病了。”
褚琰连忙问:“太医可看过了,是什么病?”
承兴帝盯着他不言语,目光里夹着深意。
褚琰便明白了:“儿臣前些日子恰好得了一个方子,这便给父皇做一道药汤,强健身体”。
药汤是褚琰亲自端来的,承兴帝却没急着喝,让梁冶用银针测过,又叫来试吃太监喝了一口,待到那汤都快凉了,承兴帝才终于让人端上来。
褚琰在一旁递帕子,替承兴帝理好奏折,研墨,接碗,反正没闲着,等父慈子孝演完,承兴帝屏退了所有人。
“朕知道,你一向是有本事的。”承兴帝没有拐弯,直言道,“天下没有哪个皇帝,是永远不防自己儿子的,可是,朕信了你那颗赤子之心,以为至少前几年,你能让朕放心。”
褚琰道:“父皇现在也可以放心。”
“放心什么?”承兴帝不禁提高语调,“放心朝堂上下都是你的人,放心禁军十支军里有一半的统领与你交好,放心朕的寝宫里都是你的眼线?”
褚琰静静听着他发火。
承兴帝默了一下,不可思议道:“真有你的眼线?”
褚琰以沉默回答一切。
承兴帝看起来有些疲惫,好半晌才继续说:“就连……就连朕的几个皇子,都满口不离大哥,褚琰,你真是会算计人心,你还想让朕如何安心?”
“父皇,您不必忧虑。”褚琰蹲在他的床前,心平气和地说,“我这么做,是担心日后任人摆布,可我的确没有害您的心思,您仍是皇帝,是我的父亲,我心中,既尊敬您,也孝敬您。父皇,您莫气坏了身子,儿臣要心疼的。”
承兴帝闭上眼,半晌后吼了一声:“滚。”
褚琰拍拍衣摆,云淡风轻地“滚”了。
之后一段时间,承兴帝便一直装病。
褚琰的权势成了他心中的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吃饭要小心,点香要小心,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褚琰每次来探望他,他都疑神疑鬼。
反倒是某一日忽然发现院子里侍奉的人被换了一批新的,一问才知道是有几个宫女前些日子被承兴帝无缘无故地罚怕了,褚琰便做主给她们调到其他宫里去,换了一批新的进来。
承兴帝那一日难得没有发火,只是坐在窗前发呆,梁冶有些担心,想劝陛下心宽又不知从何开口。
却听承兴帝突然出声:“那几个宫女是他的人。”
梁冶一愣,迟疑地猜道:“太子殿下?”
承兴帝如同在自言自语一般:“朕重重地罚她们,他却把人调走,换了一批。你说,他是不是在告诉朕,吓唬他没用,就算是朕寝宫里的人,他也照样能换……”
“就像朕回来的时候,他故意卸下伪装,让朝臣都异口同声地附议他,就是为了告诉朕,朕该退位了。”
梁冶吓得跪地,眼中蓄了泪:“陛下,您要是对太子殿下失望了,不如……”
承兴帝:“朕没失望,失望也没用。朕能废他,他就能起兵,何况,废了他,朕还能立谁?”
梁冶想了想,二皇子残疾,四皇子远调以后逐渐沉迷酒色日渐荒颓,年纪小的那几个皇子一直跟褚琰关系不错,就算将来翻脸,母族势力也不足以跟褚琰抗衡,至于三皇子……他已经彻底胸无大志,逍遥自在了。
“何况,身为储君,有这样的手段,天下人只会欣慰。”
是啊,天下人只会欣慰,唯独天下的君主,无法释怀。
没过多久,承兴帝便以“身体衰弱”为名,将帝位禅让给太子,自己退居太上皇了。
梁冶这才知道,其实从陛下装病的那一天起,便考虑过这个了。
褚琰登基以后,降到冰点的父子关系反而又缓和了。
太上皇依然在原本的寝宫住着,褚琰就住在他的隔壁,有子嗣的太妃们只要愿意,依然可以在原先的宫里住着,若不愿意,搬去郊外行宫也无妨,皇子公主们也是如此。
皇帝陛下想跟太上皇陛下住在一起,那朝臣们见了也只能称赞一句“父子兄弟情深”了呗。实际上他们心里不信皇家真有什么亲情,新帝这么做八成绕不开“孝”的名声。
谁知道过了两年,太上皇还是住在宫里。
褚琰帝位到手,便开始了“哄爹计划”,毕竟他只是想登基,又不是白眼狼。
亲自过问饭食起居,四处搜寻新鲜玩意儿,亲手种花、制作古琴当作礼物,偶尔会将朝堂上的事拿来过问,说一大堆“我离不开您”的好话。
反正褚弘是觉得,褚琰这张嘴跟柳岐是越来越像了。
久而久之,再冷的心也能捂热了。褚弘虽然心中对于褚琰变相逼宫的事还有芥蒂,但起码不是见面就白眼了,甚至褚琰忙得没空来探望的时候,他心里还有点想念。
他现在虽然不再掌管大权,却仍是地位最高的人,成为新君的儿子没有害他的意思,反而孝敬讨好,真要说有什么地方变了,大概就是太清闲了。
有一次,褚弘问褚琰,既然褚琰登基后依然想维持和睦,那为何不能等一等呢?
褚琰当时没答,几日后在朝堂上驳回了为后宫选秀的奏折,并当廷宣旨立褚锐为皇太弟,王府改为太弟府。
褚弘懂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一个柳岐。
自此以后,褚锐就开启了被催生的痛苦人生。
他的皇帝哥哥、皇后嫂子每天追着他问,后宫空虚无人太后不管专管他后院女子够不够多,就连朝臣们都非常关心他儿子什么时候出生。
褚锐被催得烦了,一怒之下跟褚琰请求回封地。
褚琰心平气和地跟他讲了一堆典故。
褚锐:“什么意思?”
褚琰:“不行。”
“哥!”
“叫爹也没用,你先给我生一个儿子再说。”
褚锐气哭。
生什么儿子你才生儿子!
但也就是第二年,褚锐便得了个嫡长子。
孩子出生的时候他高兴得不得了,自己还没抱够,就听说御驾到了。
褚锐急急忙忙,连孩子带奶娘一同藏好,见到褚琰便道:“要儿没有,要命一条。”
褚琰被他气笑了:“那毕竟是你的长子,我不要,我是过来看看我的侄子的,嗯?孩子呢?”
褚锐狐疑地把孩子抱出来,褚琰逗娃的时候,他就时时刻刻紧盯着,生怕大哥翻脸就赖账把孩子要走了。
褚锐的长子被陛下亲口赐名“昱”,褚昱长到四岁的时候,他爹还是没能防住自家皇兄的魔爪,让他被接到宫里去住了。
褚昱打小就跟三个人亲,亲娘,亲伯伯,亲伯夫,就连太后奶奶和亲爹都得靠后。
他是没心没肺的小性格,进宫以后完全不惧陌生的环境,玩得乐不思蜀。
除了晚上睡在陛下怀里的时候有些想娘,其余没什么操心的。
但这种情况也就持续了三五天,到了第五天,褚昱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一起床就“啪嗒”“啪嗒”掉眼泪。
他看了眼床上睡得谁也叫不醒的柳岐伯夫,闷闷地自己穿鞋下地,央着愁生带他去找娘。
愁生估摸着这位小主子没准以后要过继给陛下,便不敢对他提他亲娘,而是将小主子带去了前朝。
褚琰散朝一出来,便看到小昱儿在后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柳岐把他抱在怀里又哄又吓:“好啦,不哭啦,你再哭我打你屁股咯?”昱儿边抽泣边在柳岐怀里蹭,可怜巴巴断断续续:“不打……伯伯……不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