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亡魂(2 / 2)
这下,倒是宋玉蘅愣住了。温姨娘回答如此干脆,她还没说要帮什么呢。不过,她感受到有人在背后支持自己的那股温暖,热腾腾的,让她充满干劲。“我要娘亲帮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养好,脸上要有肉,眼睛里不能有泪。我给娘的银子要全拿去买补身子的,食疗最好。想我了,派人告诉我,我会想办法来见娘的。”
温姨娘没想到第一件事就这么艰难,但是看着女儿眼中发光地看着自己,她不好拒绝,琢磨片刻,勉强答应了。
宋玉蘅又拿出那只装着银子的香囊,足有六七两,塞到温姨娘手中。
温姨娘蹙起好看的眉毛,一把塞回到阿蘅手里:“娘的银子够用,你不能一点都不留,全给娘,你怎么办?”
“娘亲,你听我说,这个银子是我存的,先不要动,等存的多了,我有大用。”
温姨娘保持着怀疑的态度,收起了银子。
宋玉蘅心中犹自闪过被火漆封印的信纸里,那个容易被忽视的小字:盐。
她得努力存钱了。
“阿蘅,快看,月亮。”
傍晚的时候,太阳还未落下,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日月当空,天色像是起了雾,渐渐模糊。红日即将坠落,云霞收敛万丈光芒,浅淡的月牙挂在空中,慢慢散发着月之清晖。
“风吹柳儿清,阿娘唤儿回。天上星儿亮,地上影儿双。”
宋玉蘅躺在温姨娘的怀里,听着温姨娘在耳边唱着童谣。温姨娘握住宋玉蘅的小手,慢慢在她手心写着字,写得是:容蘅。一遍又一遍地写,不知疲倦。
模模糊糊中,宋玉蘅耳边响起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声音倔强中透露出几许温柔,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耳垂,那只手,满是血腥气。她哇哇大哭,女人安慰的声音响起,唱着歌儿,只是越来越轻,越来越无力。
二叔告诉她,她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血崩,是多么的凶险,多么的残忍,而母亲死的时候,父亲宋邳甚至都不在身边……
宋邳此人,满口仁义道德,满口国家战事,却连自己深爱的妻子都护不住,连刚出生的女儿名字都不取,就跃上战马,一去经年。
她还不如容蘅,虽是不得宠的庶女,却有个深爱自己,呵护自己的娘亲。
不如,不姓宋了吧。宋邳给予的东西,她不想再要了。姓氏,家族,命运,统统扔了吧。
这个想法在消纵即逝的时候,被她牢牢抓住。
她心里很平静,看着暮色来临,头顶的叶子被风吹得刷刷作响,仿佛在嘲笑她的想法。而月亮却稳稳当当,一步步升起。夕阳只剩下一线,月亮慢慢升到当空,那光辉越来越来越浓烈,最终暮色四合,清月独统长空。
一时,蝉落如雨。
她心里的那块保持平衡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温姨娘也写完了容蘅最后一笔。
不知不觉中,又听见温姨娘道:“那个害你的丫鬟,月初突然被杀了,尸首都烂了才被发现。终归是害人没有好报,阿蘅,娘亲一点也不愧疚,只觉得痛快。”
啊,凶手死了啊。
刹那间,身上那种犹豫不决的绵软感觉突然消失殆尽,仿佛纯净的容蘅在与她告别。她忍不住鼻子一酸,这小小亡魂,终于要离开人世了。
她睁开眼睛。
那一刻,月光落入眼中,清亮而明艳。
从今往后,她就是容蘅了。
宋玉蘅将被她遗弃在过去,她将完全接受容蘅的身份,以及改变容蘅的命运。
未竟的事,由她来做。
“姑娘,天已宴,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可是她的事情还没完。
温姨娘知道阿蘅要走,下意识抓紧了她的胳膊,忍不住落泪,不管阿蘅怎么劝,都劝不住。说好不流泪的,说反悔就反悔。这女人。
“阿蘅,阿蘅,娘亲送你……娘亲给你掌灯,路上太黑,怕你摔着……这是娘亲给你预备的糕点,你最喜欢吃的……还有这些茶叶,你舅舅给你买的……”
阿蘅一一接住,小心抱着,虽然东西很轻,但在她怀里,却很重。她坐进了轿子,忍住,一滴泪也没流。
温姨娘每到这个时候,就觉得心跳得很快,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她看着轿帘落下,遮住女儿雪白无辜的小脸,心像是被刀割了一般,直流血。她控制不住自己,又开始跟着轿子走了。每一次分别,她都觉得阿蘅成长太快,快得她都追不上了。
母女分别的时候太过于艰难,玉妈妈和式微不得不合力拉住她,等轿子走远了,才将她交给黎妈妈。
“娘亲,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容蘅在趴在轿子窗口,伸出小胳膊,努力挥了挥。
她的声音清脆有力,微微稚嫩,传出很远很远,绵远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