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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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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思夏从学堂取回一摞书,和宝绘一起收拾书房。

“娘子,这些字……都扔了?”宝绘看着地上铺排一片的狼藉,“这都是你认真写的呀!”

思夏正踩着胡床往书架上放书,头也不回地道:“不扔要留着过年吗?老学究稀里糊涂一句话,张口就是一百张,逼着我练出了手握两支笔看不出痕迹的地步。再说,我要认真写这么多,眼睛早坏了一句话!反正递上去他也不看,没递上去不也没挨罚?”

“阿郎若是知道你前两日的事,肯定会生气的。”

思夏从胡床上跳下来,打断她:“你怎么不管我生气呢?那破学究倒对程弘挺关心,说一堆破话,气死我了!”

宝绘劝她:“阿郎为了娘子专门修缮了学堂,不是让娘子胡闹的。”

府上学堂是张思远曾祖父给家中孩子专设的。

张家是武将出身,张思远曾祖父因功绩卓著被封郧国公,子孙世袭罔替。他是个儒将,除了想让子孙多习兵法与骑射格斗之术外,还从外头请老师给孩子们教圣贤书。

一朝平定外患,几十年来,国朝少有大的战事,张家也不复当年的武将雄风,然因今上胞妹下嫁张苒,又给张家添了光彩。

张苒顶着驸马都尉的头衔,一路升到了吏部尚书,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三十多岁就撒手人寰了。

到了张思远这辈,扯了张家荣耀的后腿。除了袭了郧国公的爵位,其他一事无成。

他是张苒和纯安长公主的独子,按说他这身份靠荫封也得弄个不低的官。父亲走得突然,他袭了郧国公的爵位,又去考进士博功名,中了二甲后长公主便薨了,守了三年孝像是看破了世事,加上皇帝对他的态度与以前相比是大相径庭,他便不想做官了,这样活得自在……除了喝药。

张思远的祖父母有两儿两女,日子过得也算舒心。大儿成婚后就搬到长公主府住,小儿也要娶亲了,不成想忽然得了种怪病,死了,祖父母伤心过度,也先后离开了人世。

因为张家人丁凋零,张思远幼时就被父亲安排在国公府的学堂念书,希望这样增增人气。

他知道母亲是长公主,父亲也是官,又备受皇帝太后宠爱,难免趾高气扬,这一扬就气跑了好几位老师。如今他当家做主了,长兄如父,督导思夏学识。于是,思夏十天里有八天跑学堂。

张思远怕她静不下心来,便从公主府请过来四个年轻女史,陪着她一起念。

思夏在公主府时便是不成文的小主人,到了郧国公府的学堂,那些女史更是捧着她,偷偷睡觉时给她盯梢,偷偷看杂书时和她一起看,偷偷整老师时,她们就一起上。

于是老师鼻青脸肿地到张思远面前请辞,不干了。而张思远尚不知情,要挽留,未果。原想叫女史来问话,可想着她们和思夏混熟了定会替她隐瞒,便叫了学堂仆僮来。仆僮吞吞吐吐道:“小人只知,是、是娘子拿水浇了人。”

说“娘子”那俩字时,声音轻的像片羽毛。

张思远被思夏这“壮举”气乐了,以前他最过分的是在老师的书本上泼墨汁,思夏倒比他有胆子!原是想叫绀青把她拎过来,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她留面子,一个人去了她屋里,还把晴芳院的下人都支出去了。

思夏收拾了半日书房,累得胳膊酸,看宝绘灰头土脸,便打发她去洗澡,她则在榻上歇了,见张思远来,端端正正行礼,张思远见好就收,随意坐下,语气轻松道:“明日带你去击鞠。”

张思远见她没说话,反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看就在走神,手指扣扣书案叫她,“是不是平时在学堂也不认真?最近学什么了,拿给我看!”

一大摞字,两本没抄完的书,一本《诗经》,一本《左传》,全部推至张思远面前。

他看她人模狗样的没有立即发作,抄起那一摞字来看。时下文人追求楷书,她却独喜隶书。起笔凝重、结笔轻疾的“蚕头燕尾”,既有雄阔严整之气,又露舒展灵动之风。

但是,这只是她的喜好。学堂写课业是写楷书,这分明就是她没好好写课业,拿闲时写的隶书糊弄他。

张思远再翻那两本书,一下两下,《诗经》里面夹着一本薄薄的青皮册子,被他一翻,便不够意思地掉了出来。

思夏做下的事,心如明镜,对张思远的兴师问罪坦然接受。可那本不合时宜的青皮册子是一个女史所有,女史生怕课上被老师抓,总是大书挡住小书,老师讲《左传》,她便用《左传》挡着看,老师讲《诗经》,她便拿了思夏的《诗经》挡着看,兴许是那位女史看完了,大度地夹在思夏的《诗经》里,勉为其难地要借给思夏看,以备日后的谈资。

思夏心说:这女史这也太不地道了!

“光是抄书了,也不知道记没记住。”他想了想,挑了僖公二十四年里所记的一句,“‘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何意?”

思夏慢条斯理地巴巴完。张思远又说了几个,思夏对答如流,终于叫他点头了,然而屋中火炉上多了一本青皮册子,转瞬火舌升腾,将那个她尚未读过的故事火化了。

这时,张思远四顾环看,终于看到墙角瓷瓶中有麈尾,抬手一指,“拿过来!”

他当然舍不得打她,攥着麈尾拿态,希望她认清现实能主动交代,“老师传道授业解惑,你却不尊,竟还在学堂布了水桶整人。这事怎么说?”

思夏纯粹就是找打,“他说话难听,我不高兴了。”语气云淡风轻,脾气臭不可闻。

张思远被她这桀骜不驯的神情气堵了,她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嚣张?以前的胆小一扫而空了?前次去灞桥就杀气腾腾地和程弘闹得不对付,纯粹给他丢人现眼。回程路上不管不顾整乱一条街……如今老师一句话不中听她就开始整老师,是不是以后他也说不得她了?如此下去,日后谁敢娶她!

“学堂的人,晴芳院的人,还是府上的其他人,究竟是谁,让你染上这幅市井草莽做派?需不需要让李翁一一打着问?”

“怎不问他说什么了?”思夏也横了!

平日思夏找茬不愿去学堂,如今她整人吓跑了老师,他生气,却真没问为何生出这么一桩事来。这下语气也温和了,“老师说什么了?”

偏偏思夏不肯说了,而是仰着脸来了句:“我没叫人掌他的嘴就是好的!”

张思远来时刚灌了一碗药,苦味还在喉头翻涌,此刻被她这呛人的举止气得胸腔燃烧,继而把苦味放大,他有点想吐。他捏了捏眉心,把气喘匀了,翻转麈尾,用镶着玳瑁的手柄指着她,“伸左手!”

细长的竹质手柄,雪白柔嫩的手心,前者用力落在后者上,夹带着一股冷风,加重了手心的疼。

思夏愣是没躲,也没喊疼。对张思远来说,但凡她发个声,他不但会停,还得赶紧翻出药来给她涂。毕竟老师设戒尺也只是警戒,不是专门打人的。张思远知道,家学里请的老师非逾即腐,她认个错也就过去了。本以为她只是玩劣尚可说教,然其非但无悔改之心,还不思进取穷横闹脾气!越想越愤,越愤手上越用力,直到她左手指伸不直,弯曲着哆嗦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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