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1 / 2)
永和十九年,二月十四。严冬已去,正是春寒料峭时。
这几日细雨绵绵不绝,自西北刮来的寒风呼啸而过,竟比腊月时还要透骨奇寒。
本已停了地龙的林家宅邸,又马不停蹄地烧起炭来。
绮云提着桶小跑进屋时,就看见林沅端坐在窗下,正写着字。她握笔的手皙白如珠,指尖却被冻得发红。
此时林府上下都燃起了地龙。唯独林沅住的院子还迟迟没有动静。
春藤院位居林府西边最偏远的小小一角,照理说慢点也情有可原。
可也没有这样的慢法。
绮云气不过,一大早就跑去管事婆子那边闹了一场。她们日子过得拮据,可耐不住这天寒地冻,若不烧炭,姑娘落下了病根可怎么办?
绮云只得咬着牙,将压箱底的银子扒拉出来,尽数给了那婆子,这才给她家姑娘要得了一桶炭回来。
她见林沅放下笔,轻轻咳嗽了一声,忙搁了桶,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竟是透彻心骨般的凉。
绮云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捂着林沅的手,想将这股寒气逼出去,“姑娘,那张婆子欺人太甚!咱们平时也没少许银子给她,全府上下都有,就咱们这屋里没有。奴婢去要时,还是见了银子,才不情不愿地给了碳。”
绮云想起张婆子轻蔑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出来,忿然骂道:“这些惯会见风使舵的狗奴才!”
哪知林沅反握紧她的手,嘴上却笑:“好了,别气。再气就成黄脸婆了。”
林沅今年刚及笄,比绮云小上三岁。又长得娇小柔顺,一双水眸总是含着暖意,笑起来时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绮云从小跟着林沅,把她当主子对待,心中情谊却更像是在对妹妹。
林沅从小就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性子。不争不抢,受了委屈也只一笑而过。仿佛没有什么是能惹得她为之伤心难过的。
绮云心疼林沅,却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林氏一族发家江南,分支数十。
其中风头最盛的却不是天宁城的这个林家,而是魏州林氏。
魏州林氏原是富商之家,子孙争气,生意做得热火朝天。读书的也没闲着,几年内竟出了好几个秀才举人,在族里可谓是如日中天。
都说将相出寒门,可魏州林氏却不是寒门,他们有的是钱。
但世事大抵都逃不过一个物极必反。
林氏在举家迁移途中,碰上了山匪,除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幺女外,没留下一个活口。
谁能想到,势头正盛的魏州林氏就这样一夜之间灭了族。
不巧,林沅正是在那场劫难中逃过一命的幺女,魏州林氏唯一的后人。
只可惜是个女子。
若是个男孩儿,便能守住老祖宗的家业。
可惜是个女子。
这是林沅从懂事起便最常听见的一句话。
那之后,由族中族长将她带回去养到了六岁。
还记得开祠堂那天来了许多人,她懵懵懂懂,在争得面红耳赤的大人堆里坐着。
最后由族长宣布,她这个魏州林氏孤女正式被过继给了天宁林氏。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
她就这么带着魏州林氏的几十车家产,进了天宁林氏的府门。
只是没想到义母义姐竟都非善茬,小林沅只得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过,竟一晃眼也过去了九年,便到了现在。
绮云燃好炭,又拿大氅将林沅裹了个严严实实,见她面色稍有好转才放下心来。
她有些兴奋,“姑娘,您猜奴婢去讨炭时,听见什么消息了?”
林沅雾蒙蒙的眸看她一眼,“是什么好消息让你高兴成这样?”
“可不是奴婢高兴,”绮云笑:“奴婢是替姑娘高兴呢!听说方才沈家府上的婆子已经上门来了,是来议亲的!”
跟谁议亲,可想而知。
天宁城谁不晓得沈家公子有意林氏阿沅呢。
这些年迟迟不上林家提亲,一是因为林沅年岁尚小,二是因着林沅上头还有个姐姐尚未出嫁。
沈家公子就这么等了她三年。
天宁城中谁都会暗中叹一句林沅撞了大运,一个落魄孤女竟能攀上这门好亲。
听完绮云的话,林沅也笑弯了眼,“那婆子可还在府上?”她问完,又立起来,“不管还在不在,咱们先去母亲那头瞧瞧。”
绮云见林沅欢喜,心里也替她高兴。
沈家是书香门第,沈家大公子又十分出息,日后若能高中,前途无量。
对于如今的林沅来说,的确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亲。
主仆二人收拾一番,便一前一后地往主屋走去。
还未走近,就听见自屋内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凭什么是她?!”带着些歇斯底里。
林沅面色不改,碎步上前。
那守门的丫鬟看见她,朝屋内通报一声。
屋子里安静了数秒,林沅算着时间,跨过门槛进去了。
屋内正中央坐着一贵妇,便是林家当家太太。立于她身侧,冷着张脸的便是林沅的义姐,林太太的亲生女儿,林妙。
林沅盯着自己的脚尖,缓步上前,朝林太太拜了下去:“母亲。”
林太太瞥她一眼,声音淡淡的,“起来吧。”
林沅依言起身,还没等她说话,一旁的林妙就扯起嘴角:“妹妹来得可真快,只可惜沈家的婆子早就走了。好在没让你见着,否则人家指不定怎么说咱们林家的姑娘不知羞耻呢。”
林妙的相貌是标准的江南女子,只是说话却十分辛辣。每每碰见林沅都要冷嘲热讽几句,林沅对此总是温婉一笑,从没回过嘴。
这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令林妙十分的愤懑。
本以为这回也同往常一样,林沅只会当作没听见。
可她却忽然抬眼轻轻看过来,细声细气地问:“咦,怎么一股子酸味?莫不是因为沈家公子宁可娶我这个孤女,也不要姐姐,所以姐姐在妒忌妹妹呢?”
林沅说这话时温言软语,就像在说今早吃什么似的,半丝威慑力也无。
林妙却还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气得一下子弹起来,柳眉倒竖。
“你说什么!”
谁也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林沅竟会说出这番话来。就连绮云也没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