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终焉(三)(1 / 2)
那天晚上,沈安行真?的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梦到自己浑身?是血,浑身?都痛,正在一个小树林里不要命地往前跑。
他其实跑不动了,因为两腿都疼得厉害,一条腿上伤得尤其重?,导致他跑得一瘸一拐连滚带爬,时不时地就会摔到地上。
但跑跌了以后他也顾不上疼,每一次都会赶紧爬起来接着往前跑——因为后面有个人在追他。
他听到那个人愤怒的叫骂,一如既往地在骂他□□生的,骂他废物骂他费钱玩意儿。
沈安行感觉自己这辈子似乎都没这么害怕过?。
他回过?头,看到沈迅在一片黑暗里叼着烟,烟星子在黑暗里闪着微弱的光。
他看到沈迅手里拎着一把棍子,棍子上早已沾满了他的血。
他看到沈迅在疾步向他跑过?来。
沈迅在追他。
沈安行看得心?里越发恐惧,一个没注意,又一次跌到了地上,一截带着尖刺的树枝一下?子扎进?他手里。
他顾不上疼,连忙又爬了起来,接着往前跑。
他脸上沾满泥泞和血,在树林里左绕右绕,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儿去,只是必须要跑要逃。
不然就会死。
他跑得早已岔气,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身?上的伤也变得越来越痛。四周一片黑,他看不到前路在哪。
但他要逃。
他在一片黑暗里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向前跑,随后,他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前摔了下?去。
沈安行大叫一声,再低下?头时,看到下?面是一个大下?坡,而最下?方,是一条河流。
沈安行脸色一白。
他一下?子从梦里惊醒了过?来,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刚刚的疼痛似乎还历历在目,他连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连忙去摸了摸两条腿。
都完好无损。
沈安行转过?头。
柳煦在他身?侧睡得特香,一只手还死死拽着他的衣角,脑袋占了他一小半枕头,他自己的那个枕头被孤零零地晾在一边。黏黏趴在他的枕头上,在一片黑暗里,眨巴着眼睛看向沈安行。
直到看到柳煦,沈安行才终于彻底安心?了下?来。
也紧接着,他一下?子就很莫名地委屈了起来,两行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俯身?过?去,慢慢抱住柳煦,将脑袋埋进?柳煦颈窝里,轻轻哽咽了起来。
柳煦睡得死沉,但却下?意识地张开了手,抱住了他。
然后,他才被耳边的哽咽声慢慢唤醒过?来。
外面夜色正深,时间?还是大半夜,柳煦有点迷迷糊糊的。他尽力睁开眼,摸着压到自己身?上来的沈安行,声音迷糊不清地道:“星星?”
沈安行声音颤抖地应了两声。
“怎么了……”柳煦抱着他拍着后背,问?,“真?的梦到了吗?”
沈安行在他怀里哽咽着嗯了一声。
他说:“梦到了……我梦到……梦到那天……有个人把我打晕了……”
“然后……我被,被绑起来,装到了车的后备箱里……再然后,他就把我拉到了一个很偏的地方。”
沈安行哽咽着,对柳煦说:“他拿着一个棍子……想把我活活打死。”
柳煦:“……”
柳煦听得慢慢睡意全?无,迷迷糊糊间?恨得牙痒痒。
他咬了咬牙,伸手摸着沈安行,把他往怀里按了按,拍着后背安抚着,道:“没事啊,都是假的。”
沈安行委委屈屈,梦里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
他嘴上说着不在意沈迅想杀他,但真?当自己置身?于那个场景的时候,那些?本以为都深埋心?底早以放手的阴暗岁月都一并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沈安行这才发现,原来他有心?理阴影。
很久很久以前,自打他小时候开始,沈迅就把这些?都暴力性地刻进?了他的骨头里,不论过?去多久,也不论他是否对此感到平静亦或是难以接受,他都会被这些?恐惧吓得浑身?颤抖。
他抱着柳煦,还吓得直打哆嗦。
但柳煦在这儿,他也平复了不少心?绪。
沈安行咽了咽唾沫,接着稳了稳情绪,接着说:“……他把我打了个半死,看我浑身?都是血了,他以为我跑不动了……就把我放开了。”
猎人心?理。
柳煦想,沈迅这是居高临下?惯了,得意洋洋得热血上头,就干了这种蠢事儿。
“……然后,我就跑了。”沈安行说,“他就追我……但是周围太黑,我跑的时候没注意,从坡上跌下?去了,摔进?了河里。”
柳煦嗯了两声,还一阵阵轻轻拍着他后背哄着,问?:“然后呢?”
“然后……”
沈安行喃喃了一声又在他怀里歪了歪脑袋,沉吟了片刻。
随着刚刚的这个梦结束,很多事情也在他醒来的一瞬间?都慢慢涌入了他的脑海里。
他试着回想了一下?,就看到很多事物都浮现到了眼前来。
“然后……我被人捞起来了。”
沈安行说到这儿就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有些?犯难地对柳煦说:“是冰山地狱判官的脸。”
柳煦:“……………………”
他有点无语地看着沈安行。
沈安行也正看着他。
床边拉着窗帘,房间?里一片黑暗。柳煦就在这片黑暗里和沈安行四目相对了片刻,然后,他就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得无奈又心?疼。
他这么一笑?,沈安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能整。”柳煦说,“不过?一想也是。你?这七年?是空的,黑白无常也没办法给你?捏出个别人来,可能也是没办法。”
沈安行“嗯”了一声。
“然后呢?”柳煦又问?他,“你?这七年?怎么没回来?他们怎么编的?”
“我失忆了。”沈安行说,“落到水里的时候撞到了脑袋,判官捡到我以后就立刻把我带到医院去了,医生说记忆受损。”
“后来判官又带我去过?警察局,可那个地方太偏,警察局没办法做人脸比对,判官就把我收养了,在警察局给我办了入学手续,送我去上学。我去复读了一年?高三,又高考了一次,上了一个大学……分数线就跟我死那年?考的一样?。”
“读的是X大的汉语言,毕业以后去报社写东西,工作了两年?。”
“上个月判官‘过?世’了,给我留下?了一笔遗产,我也想起来了这些?事,就回到这儿来找你?了。”
柳煦感觉自己简直在听一本古早网文,一时间?无奈心?疼又好笑?,忍不住道:“这是什么魔幻剧情,你?那判官别是个教父吧。”
沈安行也无奈:“他不是,他倒是一直神神秘秘的,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没办法,判官嘛。”
“确实。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学历……不算造假吗?”
沈安行摇了摇头,说:“应该不算,因为我都记得,上的什么课考的什么试,都记得一清二楚,就跟真?的去上过?四年?一样?。”
柳煦听到这儿,就点了点头,放下?了心?:“那这么看来,确实都给安排妥当了。”
虽然有点犯规,但沈安行当年?高考的分数线很高,他当年?本来就可以上大学。
他这守夜人的七年?不容易,地狱给额外开个挂补个学历,让他别和人间?格格不入,好像也不算太过?分。
柳煦想着想着,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么换个方向想想,他们编得倒也很合情合理。这么一来你?学历也有了经历也有了,也算原地诈尸……可能这种桥段不管怎么编听起来都会很魔幻吧。”
沈安行无奈笑?了两声:“毕竟这事儿本来就很魔幻。”
“确实。”
柳煦再次应了一声,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其实我刚刚也梦到了。我这边倒没怎么变,还是那样?。你?爹在你?葬礼上恶心?我,我跟他在警察局喊,你?妈非得让我把东西给他。”
沈安行抱着他,听了这话后,他又问?:“说起来……她为什么让你?把东西给她?她不是从来都不在乎我吗。”
这事儿沈安行想问?他很久了。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左白玉真?的恨不得他原地消失,沈迅是她这辈子的污点,他也是她恨不得在人生里彻底抹去的存在。
一个连葬礼都不去的人,怎么后来还上门来要他的遗物?
怎么想怎么奇怪。
“她是从来都不在乎你?。”柳煦说,“但是吧,人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你?死了之后大概有小半个月左右吧,我去给你?扫墓的时候,就看见?她在角落里窸窸窣窣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在干什么。你?没领我见?过?你?妈啊,我也不知道是她。”
“后来她看见?我给你?上供,就上来说话了。”
“你?猜她说什么?”
沈安行:“……说什么。”“她问?我是不是你?同学,我说是,我说我是你?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