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寒露深重为谁等（2 / 2）

直到走至一处河边，听得脚下河水哗哗作响，在深夜里分外清晰。原来已经是湘水之河流进宜城最低处的一条叉河。河上一座的石拱桥，高高地横跨在河面上空。仰望头顶，是一片漆黑的天空。

她拾着台阶而上，心里想到：这世上，有谁会在黑暗的另一端，为她点燃一盏灯火，照亮她迟缓疲惫的步伐？有谁会在这么晚的夜里，等着她呢？旋即又摇摇头，无声地苦笑，不过是妄想罢了。

随着台阶的升高，她觉得自己快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了。就在这时，前方似乎突然出现了一点光晕，渐渐地扩大。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她扶着桥栏，虽然触手可及是一片冰凉的凝露，然而她的心里，却渐渐腾起了一团暖意。她站在石桥上，看着前方某处，目光相撞，不由痴了。

一个人立在石桥的另一头，身侧是一盏明亮的花灯，挂在石栏望柱上。光影里修长的身材，显得格外风流雅致。他一身锦袍玉带，手握一把象牙骨折扇，紫金冠高束，面如冠玉，脸上似笑非笑，正云淡风清地看着她。

“夜深露重，姑娘难道想要傻站成一尊雕塑吗？还是在下的胸膛不够坚实，以至让姑娘不敢投怀送抱？”对面的男子双眉一挑，笑吟吟地开了口。

兰花嫣然一笑，唇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沿着长桥，向那名为她张开双臂的男子跑了过去。夜风刮起她的长发，她的裙裳猎猎翻飞。没有什么还能阻挡她坚定的脚步，尤其在这个徘徊孤独的夜晚，还有人肯在黑暗中为她点一盏灯，安安静静地等她。

男子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两人仿佛跨越了几个世纪，跋涉过千山万水，经历无数的生离死别后，终于相聚在一起。

他和她都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他们都深深地知道，此时无须再说什么，一切言语已经成为多余。哪怕对方只是深夜里偶然出现的一缕芳魂，他也要将她紧紧抓住，不再放手。她也知道，无论他以什么身份出现，她不会再拒绝，让自己一人孤单于地行走世间。

许久许久，久到城中某户人家鸡笼里传出一声嘹亮的鸣叫，东方夜才发现天空已露白，即将天亮了。低头看看怀中人儿，两颊绯红，已然睡着，他哭笑不得。

感觉到兰花身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火热，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极为烫手，这让他心里不由一堵。

东方夜打横将她抱起，兰花似是惊了一跳，本能地揪住他的衣领，呓语般地说道：“不要丢下我。”

“好好好，”东方夜笑了笑，耐心地哄着她，如同哄着心爱的孩子。一手取下花灯，缓缓走下石桥，小心翼翼地，生怕颠簸到她一丝一毫。

没有人能理解他这种失而复得的惊喜。漂泊了半年多，浪迹天涯，他终于一无牵挂地来到宜城。听到游致远成亲的消息，怀着复杂的心情，他主动到游府递了拜贴送上喜礼，不过是想在她成别人的新妇前多看她一眼。

游府热闹的婚礼上，看着那对喜气洋洋的新人，他心里五味陈杂。当发现新娘不是兰小姐时，他心中的暗喜还未来得及展开，便得知她已在螺狮岭遇难。那一刻，他呆立在原地，心里一片空白，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表情木然。宾客的欢腾笑语，传进他的耳里，却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

他去她遇难的山崖下寻找过，也去过她的衣冠冢前默默地悼念过。他没有离开宜城，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追逐的目标。他不是情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她是唯一让他心动的女子。所以深夜里，他时常会想起她怒目嗔视的样子，她对他从来都是充满戒心，唯恐避之不及。每一次他一靠近，她就像倒竖全身紧张的刺猬。

今夜，他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入睡，便披衣起来，鬼差神使地提了一盏灯，信步走到石桥上，静静地站着。下一刻，他似做梦一般，意外地看到了兰花慢慢地出现在桥的彼端。在这一刻，他无比感激上天，安排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