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观影(2 / 2)
春蕊搓着?唇角的软肉,虽没吭声,但心里也在暗暗叫好。这一幕,陈婕表演的重心只有三个字——“不确定”,不确定李庭辉是不是在这儿、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有间照相馆、等真看到照相馆,又不确定照相馆是不是李庭辉开的。同时,也因?为这诸多个不确定,让陈婕下意识地做出悄摸摸“偷看”屋里情况的行为,侧面反映了高美玉作为一个“人”,情绪失控前,该有的礼貌。
紧接着?,分切镜头,镜头给到屋里的严文征,他坐在照相馆的柜台后面,正在用棉签擦拭相机卡口,动作小心翼翼,神情专注。
陈婕终于确定?是他,情绪瞬间转换,她攥紧拳头,一拳砸在窗户上,窗叶震颤,她扭脸大跨步推门而入。
再一次,面对面冲着仇人,她先津津有味地打量一番照相馆,看到照相馆收拾得井井有条,她自嘲一笑,转过身,眼神哀凄地望向?严文征,说:“你过得挺好啊。”
监视器后的春蕊不自觉挺直腰背,双臂环于胸前,这个姿势是防备又紧张的,她盯着屏幕,异常仔细地看严文征表演,而令她吃惊的是,严文征接陈婕的对手戏,全程选择淡淡地做出反应。
看到逝者母亲的第一眼,一眼按说所有思绪涌上心头,该是五味杂陈、不知所措的,可他只是用嘴巴微张、一丝局促的呼吸表达了一瞬间心态的失衡。明显区别于他前面的几场戏,日常状态里,他都是抿紧嘴唇,整个人紧绷,像是守着?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待陈婕进门,他亦没有大惊失色地起身,他只是垂下眼皮,不与她对视,脸上的心虚明显多于对逝者家属的愧疚。
至于那句“你过得挺好啊”的指责,他用泄了一口呼吸来回应,似乎是在表达认命,该来的总会来,而他已习惯,习惯了永远躲不掉高美玉的纠缠。
这整段的表演真的没落入惯常的演戏套路里,某些方面,也不符合人之常情。
“严文征这小子……”全德泽称呼严文征很?随意,能看出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好,亦父亦友,他面上有几分凝重,措辞评价道:“……演戏越来越大胆了。”
“行为是合理的。”翟临川注重剧本的前后逻辑,他抚一抚眼镜说:“为了那次的车祸,李庭辉坐了牢,赔了钱,法律判定的责任,该承担的,他都承担了,但高美玉一直不放过他,人的愧疚是可以被蹉跎没的。”
“对。”宋芳琴接话说:“高美玉现在的状态,完全是一个可怜的疯子,面对她,即使心里对孩子有愧疚,但不该挂到面上。”
“但是从观影感受讲,”卢晶探头看着?翟临川说话,“反应贴合现实,但过于残忍了。现在的观众看东西囫囵吞枣,都很浅,他们不会去抠细节,如?果放大李庭辉的悔恨之意,让他更加难堪、窘迫,让观众升起怜悯心,那主人公命运的悲剧感会不会更加强烈。”
监制不认同:“可是这样演的话,李庭辉就被塑造成一个可怜人了,他真的可怜吗?该被原谅吗?想想那个孩子。”
夺人性命者该以命相抵吗?一个没有固定答案的道德问题,大家各抒己见。
春蕊兀自旁听,没有插话,她觉得他们争论不休的要点,严文征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演员,一定?都有考虑,而综合再三,他依旧选择这样表达,说明他想这样表达,想要引起大家的这般议论。
他真的是……很大胆。
春蕊佩服他,由衷的。
“不怕出错、不用惯用套路束缚自己、更不受观众评价的影响,挺好的。我既然把李庭辉交给他,我就完全相信他。”赖松林坚定?地说,他没有喊停,屏幕里剧情还在推进。
陈婕视线落在严文征手?里的相机上,轻声说:“我的儿子死了五年了,可你却还能抱着你的梦想过日子。”
她向前挪一步,去夺那台相机,严文征下意识地躲开。
大概出于“我珍爱的东西被你毁了,那我就要毁掉你珍爱的东西”的以牙还牙心理,陈婕恼怒,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撕扯严文征,严文征推搡间,脚后跟绊到桌角,摔倒在地上。
陈婕真的下了蛮力推,严文征真的朝地上摔。
那些痛苦的表情,完全是最真实的生理反应。
四个机位的镜头,拍了十条。
赖松林喊过卡,赶紧跑去慰问严文征说:“没事吧?没摔到哪吧?”
“没有。”严文征拽着曲澍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腿?”
“我顾及着呢。”
赖松林不放心:“有事一定?要说,别扛着?。”
“知道。”严文征点点头。
又是过了中午的饭点,赖松林说:“各组先去吃饭,吃完饭休息一下,下午连着?晚上,可不轻松。”
人群一拥而散。
春蕊午饭随便扒拉了几口,她戳在自己的休息室墨迹一会儿,然后抱着热水袋晃悠到了严文征的休息室。
严文征休息室的门半开,春蕊无须敲门,她人影一出现,严文征闻脚步声抬头便看到她了。
春蕊寒暄:“天这么冷,你怎么不关门。”
严文征说:“访客多。”
春蕊“哦”一声:“那正好算我一个。”
严文征:“也是来关心我的腿的?”
春蕊点点头:“大家都来关心你了,我不来,显得为人冷漠。”
“还说你不记仇?”严文征觉得好笑,批评她为人冷漠早已是多少天前的事了。
春蕊依旧嘴硬:“我是擅于反思。”
严文征被逗笑,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不跟她搅理。他刚煮了陈皮水,找上回她喝过咖啡的随手杯,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我没事,那是我该做的。”他示意春蕊随便座,别拘束。
春蕊挨着腿边的凳子坐下,她仿佛真的就是为了不显得为人冷漠才勉强来关心一句的,得到回复,就停止了寒暄。
捧着水杯,默默喝了半杯水,瞄严文征一眼,客观地评价说:“有一点点苦。”
严文征说:“煮的时候放些枸杞或者桂圆,口感会好一些,但我喜欢苦一点的。”
春蕊“嗯”一声,轻了轻嗓子。
严文征觉得她有点不自然,侧头瞟她一眼,看她眼珠咕噜转了一下,想起这位姑娘脑回路颇为清奇,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在心里吐槽我说,老年人才爱吃苦的。”
春蕊:“……”
她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严文征,门牙抿住一点下嘴唇的软肉。她看似面无表情,但五官组在一块,这会儿却是让人觉得她在憋笑。
严文征:“……”
气氛沉静一晃,春蕊说:“恭喜你,严老师,都学会抢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