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他裴道真定远公心中之国(1 / 2)
更深露重,静矗于洛阳城西的上阳宫里一片死一般的静。
这片大兴于武周时的宫室到了前唐玄宗时,便已成了用来幽禁犯错宫人之所,不知多少人被拖到此地,从此不见天日。
至先帝时,花了足足七年时间,上阳宫终被重新建成,之后几乎成了先帝每夏必至之地,可惜戾太子造反,将无数皇亲锁入上阳宫,待宫门重开,其内已横尸无数。
到了如今,入夜的上阳宫依然像一座鬼城。
只有攀着树的藤在肆意地生着――自从当年变乱之后,这里的花草藤蔓都生得极好。
像是喝足了人血,都成了精怪。
一豆幽灯无声无息地飘入上阳宫东北角的一处,光从繁茂的叶上流过,又流入了一毫无光亮的殿门之中。
这灯实在太暗了,放在人的眼前,那人也不会立时就醒来。
过了片刻,躺在床上的女人才悠悠转醒。
隔着灯,她闭着眼又睁开,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来人的脸。
张了张嘴,她又转过了头,到底没有说什么。
“皇后娘娘,奴婢来看看您。”提灯而来的人有一张清朗英俊的脸庞,说话慢声细气,柔得像是一汪水。
被称作“皇后娘娘”的女人此刻并不体面,她大概六十也可能七十,憔悴得看不出年龄,满头的发黑白掺杂,盖在她高高的颧骨和深深的眼窝上。
此刻,这女人并不是躺在床榻上,而是躺在一直上直下的木箱上,这箱子漆上的极好,灯笼里的烛火一动,都有光在其上流淌。女人的身上也没有被子,只有两根粗大的锁链,将她与这木箱绑在了一起。
“皇后娘娘气色不好。”来人幽幽地说着,“可是还在整夜感念圣人给您的体面?要是让圣人知道了,怕是要心疼。”
说话时,这人拿起一块布,擦起了女人身下的“木箱”。
上好的丝绢用来擦拭木箱,应是无声无息的,偏偏这“皇后”躺在上面,一点点轻微的声响都能沿着木箱传进她的耳中。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缓缓转向那盏被带来的灯,终于开口了:
“胡……胡好女,你又来做什么?”
听见干涩喑哑的问话声,来人抬起头,还保持着半弓着腰姿态,眉目低垂,正是如今的上阳宫总管胡好女。
被他唤作“皇后娘娘”的,自然是先帝的废后,全家都已因造反被诛杀的申氏。
胡好女手中的活儿停了下来,他柔声回道:“回禀皇后娘娘,圣人说了您死后要厚葬,范阳郡王送来了您的棺木,这是圣人所赐,自然要一尘不染。”
胡好女口中的“圣人”从来就是先帝赵曜。
如今的圣人赵启恩在做太子前就是范阳郡王。
原来女人身下这“木箱”竟然就是两代帝王为她准备的棺材。
“一尘不染?”女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这整个上阳宫里最脏的不就是我么?每晚都被绑在这里忍着便溺之苦……”
“皇后娘娘不要轻贱自身,让圣人知道了会责备奴婢照顾得不好。您可是高高在上,一言决断奴婢生死的皇后。”
“胡好女!”
女人吃力地抬起头看向胡好女,身上的锁链哗啦作响。
“不要在我眼前惺惺作态!赵启恩那个贱种又让你来做什么!”
胡好女的脸上仍是在笑:“皇后娘娘,范阳郡王若是听见您这般唤他,怕是天亮了也没人给您解开这锁链了,到时候您忍也不能忍。”
“哗啦。”干瘦的女人挣扎了一下,看着胡好女的眼神犹如厉鬼。
按说已经被幽禁在宫中近十年,亲眷死绝,又被曾经的庶子这般变着法儿的折磨,申氏早该如那些从古至今那些毫无指望的女子们或是心死或是疯癫,可她总还能恨,恨意让她到现在还耳聪目明。
胡好女并不常来看她,他上次来是一年半前,告诉了申氏她的小女儿乐安公主病死在了被幽禁的房州,死前已经疯了。
乐安公主已经是申氏在这世上最后的血亲。
可申氏到如今也依然没有倒下。
胡好女甚至觉得有些惊奇,在这鬼比人多的上阳宫里苟延残喘,申氏居然还能存着一股活气。
“皇后娘娘,您可还记得卫氏女?她来东都了。”
“卫氏女?”
申氏猛地要坐起来,又被铁链锁缚,狼狈地倒回了棺材上。
“卫茵,那贱人她不是死了吗?!”
眼波轻动,胡好女并没有告诉申氏自己说的是卫蔷,这是他第一次在申氏面前提起卫家女。
“卫茵!卫茵!毒妇!贱人!卫家的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