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1 / 2)
夜已深,万籁俱寂,只有秋风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庭中枯叶,逗引着檐角的金铃。
随随侧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落在床前的月光,没有丝毫睡意。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橐橐的靴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急促的拍门声。
随随起身披衣,叫醒了睡在外间榻上的春条。
待他们走出房间,高嬷嬷已经去应门了。
来人是齐王府的内侍,见是高嬷嬷,他的态度多了几分客气:“齐王殿下往山池院来了。”
高嬷嬷愕然:“殿下今夜不是在东宫饮宴么?”
按理说同胞兄长大婚,桓煊这个做弟弟的该在筵席上替兄长待客的,等夜阑席散,多半就宿在东宫了,不然也是回王府。
高嬷嬷万万没想到他会来此地。
不过转念一想,她也就明白个中情由了。
心上人嫁给自己兄长,从接亲、昏礼到酒宴,他已经忍耐了一天,席间大约又发生了些什么,以至于他再也忍不下去。
来这山池院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正主洞房花烛,他孤枕独衾,更不是滋味。
这里现放着个赝品,即便不能替代,也可以聊慰相思之苦。
高嬷嬷想起自家殿下,又心疼又担忧,不免又在心里把阮月微那“红颜祸水”埋怨了一通,常言道疏不间亲,可为了这女子,兄弟俩直到今日还是貌合神离。
内侍道:“嬷嬷替鹿娘子梳洗梳洗吧。”
高嬷嬷仍旧觉得殿下这是在瞎胡闹——与其找个赝品替身,莫如好好娶个正妃,再纳两房好人家的妾室,不比这样与个山野女子厮混强多了?
可是桓煊向来说一不二,认定了的事谁劝都没用。就如他钟情阮月微,无论谁来劝,他都不会回头。
高嬷嬷叹了口气,转身去装扮鹿随随。
随随饮了茱萸酒,虽然用青盐擦过牙,又用香茶漱了口,可饮了那么多酒,身上难免有酒气。
她自己不以为意,高嬷嬷却是如临大敌,将她要穿的衣裳用香薰了两遍,又找出按照宫中秘方调制的香口丸,叫她含在舌下。
随随由她折腾,像个偶人似地任高嬷嬷和婢女们摆弄。
高嬷嬷让婢女替她梳了个时下风行的堕马髻,插戴上玉簪、玉梳——阮月微喜欢素净淡雅的颜色,嫌黄金太俗太“闹”,平日只戴各种颜色的玉和白银簪环。
梳妆到一半,外头响起车马声,桓煊到了。
高嬷嬷不敢让他久等,忙替随随换上一件浅藤花色绣白牡丹的外衫,下着蹙银碧罗裙,再披上白狐裘。
梳妆停当,高嬷嬷退后几步,用苛刻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番,皱着眉点点头:“差强人意,走吧。”
她领着随随到了桓煊的院子外,努了努嘴道:“娘子切记,侍奉殿下是你的福气……第一回或许有些疼,都有这么一遭,忍一忍便过了。”
随随点点头。
“娘子务必将殿下伺候好,殿下仁厚,不会亏待娘子的。一会儿……切不可冲撞了殿下。”
随随道好。
高嬷嬷又叮嘱了几回,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她送进去。
清涵院寝堂外只有两个内侍守着门,两个婢女在阶下等候,其余婢仆都已被桓煊屏退。
随随褰帘而入,在门口行个礼:“民女拜见殿下。”
重帷深处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随随走到桓煊跟前。
桓煊坐在榻上,身前几案上摆着一只鎏金迦陵频伽鸟纹酒壶,一对配套的酒杯,榻边红烛高烧,倒有几分洞房花烛的味道。
只可惜人不对。
桓煊执起酒杯晃了晃,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映衬着鎏金银杯,着实赏心悦目。
“高嬷嬷把你教得不错。”他乜了随随一眼,点点头。
他显然已喝了不少酒,眼神迷离,不似平日那般冷峻锋利,嘴角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配上他的话,便似在调侃她东施效颦。
但随随仿佛没听见,她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目光从他英气的眉骨,缓缓移到他高直的鼻梁,再滑到他与杯沿轻触的薄唇。
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容颜又出现在眼前,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其实即便将全长安的酒饮下去,她也知道眼前人并不是她心里的那个。
但带着几分醉意,自欺欺人总是更容易些。
此刻她只想将心里的洞堵上,不让冷风再往里灌,无论是一抔雪、一块冰,还是一把刀,堵上就好。
桓煊也在看她。
女子的双眼如横波春水,藏着一整个春天的柔情。
桓煊对上她不加掩饰的目光,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酒壶:“斟酒。”
随随将轻罗衣袖挽进银臂钏里,捧起酒壶往杯中斟酒。
待她倒完,桓煊掀起眼皮看看她:“能喝酒么?”
随随点点头。
桓煊将一只空杯推到她面前。
随随斟满一杯,放下酒壶,捧起酒杯饮了一口。
却不想巧夺天工的鎏金酒壶里,装的是军中最劣等的烧刀子。
酒液入喉,随随冷不丁呛了一下,连忙放下酒杯偏过脸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回过头时,眼中泪光朦胧,眼角染上了胭脂色。
男人执着酒杯定定看她,忽然撂下杯子倾过身,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她摁在了案上。
酒壶和酒杯纷纷滚落,残酒洒了一地,在温暖如春的帐幄中氤氲出醉人的气息。
女子被层层叠叠的繁复衣衫包裹着,衣摆敞开,腰带却紧紧系着,像一朵盛放的牡丹。
她始终那样凝望着她,琉璃般清透的眼眸里映着烛火,好似在燃烧。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种眼神呢?就好像她的眼中真的燃烧着两团火,而燃料是她的灵魂。
他做梦也想让另一个人能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然而那人永远暧昧不清,永远似是而非,惹得他辗转猜疑。
没有人能对这冶艳的风光无动于衷,更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眼神下全身而退。
桓煊没有退却的意思,他今日既然夤夜来此,便是下了决定。随随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意袭来,整个人像是被撕成了两半,比箭镞入体有过之无不及。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