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四十八(1 / 2)
因着?随随身上的?伤,桓煊索性在?温泉宫住了下来,这里地处京畿,也方便他去营中练兵。
大公主?仍是有些过?意不去,叫人送了一大堆药材补品、绫罗绸缎来,连随随都觉得有些太过?,桓煊却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怕什么,你不收她还不心安。”
桓明?珪也在?行宫,去少阳院探望了太子?,便绕了个弯来星辰殿看望齐王。
桓煊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对随随始终不曾死心,哪里肯让他见,收了他的?礼三言两语便将人打发了。
桓明?珪无法,只能悻悻地回自?己院子?泡热汤。
随随的?伤情略稳定一些,桓煊便将高嬷嬷和春条、小桐等人叫来温泉行宫陪她。高嬷嬷等人听说随随在?骊山受伤,个个心急如焚,高嬷嬷只怪自?己佛经念得不够多?,这不,两件裘衣招来了血光之灾。
到得温泉宫,高嬷嬷得知随随受伤是为着?替他们家殿下挡箭,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揩着?眼泪,索性同桓煊把话挑明?:“老奴只求殿下一件事,他日若是王妃进府容不下鹿娘子?,老奴便求殿下恩典,放老奴出去与鹿娘子?做一分人家,求殿下念她今日的?节义,来日善待她几分。”
桓煊无可奈何:“嬷嬷眼里孤是这种?人?”
高嬷嬷努了努嘴:“殿下自?然不是这种?人。”他是她带大的?孩子?,她当然不情愿说他不是,但她还记着?上元节后鹿随随受的?冷落,在?男女之事上,她对齐王还真没什么信心。
桓煊道:“长姊替她向陛下请封乡君,过?阵子?封诰就该下来了。”
高嬷嬷听了非但没有惊喜,反而大惊失色,脸色煞白?,喃喃道:“阿弥陀佛,老奴得去念经了。”这得念几遍才算够啊?嘴皮子?都得磨破了。
春条趴在?随随床边如丧考妣地哭了一场,随随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能不住地安慰她:“没事了,一点小伤罢了。”
春条哭得更凶:“娘子?可不能丢下奴婢……”
说者无心,随随心里却是一动,她本来打算养好伤找个时机离开长安,自?是没准备带任何人,不过?春条与她算是相?依为命过?来的?,若是留在?王府,将来在?王妃手?下讨生活,也不知会不会受气,倒不如想个办法带她一起走。
她暗暗打定了主?意,便笑?着?安慰她道:“放心,丢下谁也不会丢下春条姊姊。”
……
太子?与齐王秋狝遇袭一事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朝堂上反对出兵的?声音小了许多?,恰在?这时,淮西传来消息,郭仲宣因不满朝廷削减节钱,起兵叛乱,劫掠周围州县,征讨淮西遂成定局,统兵之责毫无疑问落在?齐王身上。
随随躺在?温泉宫里养伤,心思却没闲着?,淮西叛乱这样的?大事自?然会传到她耳朵里。这时机不可谓不巧,淮西叛乱更坐实了郭仲宣狼子?野心、胆大包天,刺杀储君确有其事。
随随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太子?一定暗中与淮西节度使府中的?某人达成了协议,这才能对淮西局势了如指掌,设局时因势利导。不得不说太子?这场戏演得好,不在?于演得像,而是演到了皇帝的?心里,这倒是出乎随随的?预料。
太子?之前下过?几次昏着?,还因此丢了监国之权,这回却将皇帝的?心意揣摩得分毫不差。或许是前几回的?教训让他明?白?,皇帝怕的?不是儿子?们争权夺利,而是一家独大,威胁到他的?御座。
随随一向以为太子?志大才疏,目光短浅,虽然怀疑他谋害了桓烨,却从未将之视为对手?,这回才发现他并?不如她料想的?那么好对付。
不过?她也没指望靠着?一次刺杀便将太子?扳倒,皇帝并?非不知道两个儿子?兄弟阋墙,却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提防着?太子?,却没有废储另立的?意思,比起手?握兵权、桀骜不驯的?三子?,或许唯唯诺诺、仰人鼻息的?二子?更合他的?意。
她这次只需取得太子?设局的?证据,将把柄捏在?手?里,在?形势有利的?时候发难,一击必中,叫他再不能翻身,只有在?夺回河朔的?兵权之后,她才有足够的?筹码。
随随在?温泉宫休养,不能出星辰殿,由于太子?和齐王遇刺一事,温泉行宫加强了守备,星辰殿外也有披甲执锐的?羽林卫守着?,她的?属下不能冒险往这里递消息,她也只能耐心等待。
有桓煊陪着?,日子?倒也过?得很快。他不去兵营的?时候,便在?床边陪着?她,教她认字,打棋谱给?她看,跟她说说长安城里近来发生的?趣闻轶事,他不善言辞,能把趣闻轶事讲得味同嚼蜡,还一本正经地纳闷,盯着?随随:“你为什么不笑??孤讲得不好笑??”
随随总是因他的?神情忍俊不禁,笑?得差点把伤口崩裂。
桓煊还包揽了喂药一职,耐心地用小汤匙一勺一勺地喂她药汤,随随忍了几次,终于苦得受不了,抢过?碗一饮而尽。
齐王殿下没了用武之地,老大不高兴,便开始给?她喂粥喂羹,每天捏她脸和腰,检查喂下去的?粥羹有没有变成肉。也不知道这事有什么乐趣可言,他却乐此不疲,不去兵营的?时候,一天得喂她五六顿。
在?骊山养伤,随随丰润了不少,桓煊因着?行宫、兵营、朝堂三处奔波,倒是瘦了些。
三个月后,随随的?伤口已没什么大碍,她的?封诰也下来了。
虽是大公主?出面,但随随知道定是出自?桓煊的?授意,不由大为惊愕。她替桓煊挡了那一箭,她知道一定会有赏赐,却不想他会替她要个封诰——虽说不是实封,但以她如今的?身份已是相?当出格了。
桓煊只当她是受宠若惊,轻描淡写道:“少见多?怪,一个乡君罢了,有了出身,将来可以入府做个侧室,免得你成天胡思乱想。”
他有心娶她之事却放在?心里没说,毕竟如今只是他的?打算,待拿下淮西,与父亲将事情定下,有了十成的?把握再告诉她不迟。
随随受了封诰,自?要入宫谢恩,皇后不理事,如今是德妃掌着?后宫大小事务,德妃见了她的?容貌暗自?诧异了一回,倒是丝毫没对她的?身份起疑,赏了她一支金钗并?一些宫锦,便即打发她出去了。
从宫里出来,桓煊便将她送回了山池院,他自?己却马不停蹄地回了兵营——粮草快整备完毕,一个月后大军便要开拔,他已没有时间再回山池院陪伴她了。
回到山池院,传递消息便容易多?了,随随回去不出三日便接到了部下送进来的?密信,他们扣下了两个知道内情的?刺客,暂且关?押在?灵花寺佛塔下的?地牢里,只等着?派用场时提出来便是。
此外还有两个消息,一是朝廷派往河朔的?中官监军果然引起将士极大不满,萧同安虽然终于换得盼望已久的?朝廷敕封,成为名正言顺的?三镇节度使,但在?军中的?威信越发岌岌可危,以至于到了出行都要数百亲兵护卫的?地步。
随随估计要不了半年,薛郅就会按捺不住向萧同安下手?。朝廷本来就不把萧同安这个傀儡放在?心上,又发重兵征讨淮西,哪里顾得上河朔,萧同安在?同意朝廷派中官监军的?那一刻,便给?自?己掘好了坟墓。
河朔的?形势在?她意料之中,可另一个消息却叫她怔了怔。
他们在?江南找到了一个曾经在?皇后宫中当差的?内侍,或许知道些先太子?暴薨的?内情,因为这些私隐与她有关?,部下不好审问,便将人送到了灵花寺中,等她亲自?审问。
听说她刚回来又要去城外寺庙里礼佛,高嬷嬷自?是竭力阻拦——她还记得上回鹿随随去青龙寺染上风寒差点丢命的?事,哪里敢再放她出去。
随随好说歹说,最后只能扯出齐王这面大旗:“殿下就要出征了,我只想去求佛祖保佑他打了胜仗平安归来。”
高嬷嬷这才踟蹰起来:“娘子?身子?还未将养好,老奴代?娘子?去便是。”
随随道:“求佛怎么能叫人代?求,万一佛祖觉着?我心不诚怎么办?”
顿了顿道:“我中了一箭能死里逃生,全赖佛祖保佑,也该自?己去道个谢。”
高嬷嬷听她说得入情入理,不由动摇起来:“娘子?千万早去早回。”
随随满口的?答应:“我省得的?,嬷嬷放心。”
老嬷嬷唠唠叨叨地叮咛了半天,又嘱咐春条照顾好娘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去安排车马。
出山池院不久,随随便感觉到他们被人跟踪了。
什么人会跟踪齐王的?一个外宅?莫非是因她得了个封诰,有人以为她在?齐王心里有分量,想从她这里下手??
她佯装不觉,到青龙寺拜了佛,添了香油钱,给?桓煊和山池院的?众人求了平安符,便即去了灵花寺。
灵花寺附近人烟稀少,寺里香客寥寥无几,那鬼鬼祟祟跟着?他们的?人没法子?藏形匿迹,只能在?山门?外找了个地方停下,佯装歇马。
随随到得寺中,与春条用了点素斋便称疲累,去禅房中歇下,春条本来强打精神忍着?不睡,见主?人睡熟,百无聊赖下合衣躺在?榻上,想着?只是眯会儿眼,却不知不觉酣睡过?去。
她一睡着?,随随便悄无声息地起了床,跟着?知客僧绕到一处僻静的?僧房中。
“人就在?里面。”知客僧小声道。
随随点点头推开禅院的?木门?,只见空落落的?禅房里坐着?个中年人,剃了渡,满面风霜,穿着?件破旧僧衣,禅杖倚在?墙上,俨然就是个驻锡的?外来僧侣。
随随不以为怪,要把一个大活人千里迢迢从江南送往京城,经过?那么多?道关?卡,要瞒过?那么多?守卫的?眼睛不容易,以游方僧人的?身份行走,最不易令人起疑。
那僧人见到随随,眼中闪过?愕然,接着?他便扶着?墙站起身,向她合十一礼;“檀越有礼。”
随随注意到他脸色灰败,双腿打颤,整个人瘦骨嶙峋,显然身有重疾。
她向他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我有些事想问问阿师。”
那人道:“檀越请问,贫僧知无不言。”
随随道:“听说阿师曾在?皇后宫中侍奉?”
那人微微蹙眉,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是。”
随随道:“缘何出宫?”
那人脸上痛苦之色更甚,握嘴咳嗽了几声道:“因贫僧听了不该听的?话,见了不该见的?事,那日在?殿中伺候的?宫人内侍全被主?人赐服□□,一条草席裹着?扔出了宫外。”
他回忆着?,眼中沁出泪来:“不知贫僧命大还是药服得不够多?,竟在?乱葬岗中醒转过?来。因身上盖的?土薄,贫僧扒开覆土,便爬了出来,手?脚并?用地爬了一整日,爬到山道旁,幸得一个过?路僧人救治,捡回了一条贱命,贫僧便认他做了师父,侍奉着?他游历到江南,只不过?余毒大约是清不干净,便成了这副半残的?模样。”
随随这才知道他这身僧衣并?非伪装。
“你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