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会面（1 / 2）
十一月的初阳，带着冬日的寒冷肃清，带着独属于她自己的温暖，穿过层层云层，露出自己的笑脸，照耀大地，送去温度。
维桑院后头院子里有一座小木桥，是林显家的带人新修的，铺就着上好的木料。烟霞银罗花绡纱裙刚刚拖地，小小女孩儿白玉般的手指抚上红色木栏杆，白皙的皮肤在初阳的照耀下亮的发光，闪着淡淡的光亮。
“小姐，这天儿冷。您才刚好，怎的能不披斗篷便跑出来呢？万一再着凉，那可如何是好。”葶苎将手里的绒毛锦色披风仔细的将黛玉包裹起来，嗔怪道。
黛玉微微一笑，回头道：“我觉着屋子里闷，才想着出来透透气。外头这般舒适，于我养病有利啊。你也不必担忧，我心里有分寸的，便是你不来，我也是要回去的。呼！瞧瞧，这园子的景色，是不是比三希堂更好些。”
葶苎环顾四周，点头微笑：“大小姐的园子一向精心打理，景致总比别处更好些。小姐若是也想有这样的好景色，等过了五岁，自己有了院子，小姐自己也能倒腾了。”
“自己有院子啊~呵，谁知道呢。”黛玉自嘲一般说道。
“小姐？”葶苎有些担忧的看着黛玉，“您其实不必过于担忧的，太太她……只是放心不下小姐罢了，不是真的不想放小姐的。”葶苎对黛玉的心思这三年间已了熟于胸了。忍冬被林如海收房之后，葶苎便成了黛玉身边四个一等女使的领头女使。
黛玉伸出手去，挡着阳光，看着细碎的阳光从手指间流露出来，轻微的叹气：“阿姐这段日子是不是格外的忙碌啊。”
“到了十一月时候，大小姐总是忙的。”
因着林姚氏留下来的惯例，与贾敏关系不甚亲近的，林如海这边的亲眷皆是林乐曦在准备。“不过，苏州那边断了来往，大小姐今年总归能轻松些。”
黛玉点点头：“这样也好，阿姐能歇歇。兄长快回来了罢。”
“林诚家的说，姑苏书院今年意欲过了月底再放学子回家。”葶苎想着自己听见的消息，说道。
蔓渠从外头过来：“小姐，大小姐找您呢。”
“阿姐找我？可知是为了何事？”
“奴不知，只是看着似是为了太太母家的事。”蔓渠皱眉。
黛玉闻言转身，拉紧斗篷，脖子间的绒毛将白玉般的脖颈瞬间笼罩，冷风吹不进一丝一毫来：“外祖家？！不是才十一月么，怎的外祖母就遣人过来了？”
蔓渠笑道：“小姐问奴，奴却不知晓。奴只是瞧见了太太身边的锦瑟过来，说是小姐外祖家派遣了人过来，想见见小姐。旁的，梁妈妈叫奴不可多嘴。”
黛玉眼珠一转便明白过来了，敢情这是来下马威了。“我知道了，就来。”
锦瑟坐着喝茶，余光时不时的打量着上首端坐着的林乐曦。雨过天青色玫瑰纹亮缎对襟褙子，葱黄花卉刺绣马面裙挡不住那镶了金丝边的绣花鞋，露在外面有一颗拇指大的南珠，外罩一件淡蓝镶领银白底子粉蓝绣金花卉纹样对襟比甲。
旧窑十样锦的茶盅在水葱似的的手指间留恋，氤氲的雾气遮挡着后面那双澄澈好看的眼睛。眼帘微垂，鸦羽般的睫毛微微翘起，看着茶盅里茶叶的起起伏伏，内心平静，眼底一片水光。
“这茶是老君眉，不知你喝不喝的习惯。我记着太太屋子里常备的是毛尖吧。”林乐曦微笑着将盖子盖回杯身上，放到一边的樱桃木刻丝小几上。
“大小姐这边煮茶人的手艺极好，我不过就是个粗人，喝不出里头的门道，怕是要糟蹋大小姐的这一番好意了。”锦瑟微微一笑，放下一直端着的茶盏。
林乐曦看着她笑道：“太太这些日子日理万机的，你定然也忙吧。抽空出来维桑院想来也是不得已啊。”看着锦瑟那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林乐曦眼底的笑意也渐渐浮上来，“闻说国公府不日可就要有喜事了。”
锦瑟看着林乐曦，昂首道：“国公府的珠大爷就要成亲了。”
“定的还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啊。”林乐曦接着闲话。
“可不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可不是那般随便许人家的。我们珠大爷如今好歹也是秀才了。”锦瑟脸上的神情叫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她家里的人呢。
林乐曦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艾草奉着粉彩缠枝葡萄纹小茶盘上来：“小姐，百合红枣桂圆羹好了。”
“黛玉的紫米桂圆粥记得炖得糯一些，滚烫的端过去。”林乐曦接过上面的青竹白瓷盅，用勺子缓缓搅动着，吩咐道。
艾草颔首：“小姐放心，关雎都看着呢。起了米花才会送过去的。”
林乐曦这才不再纠结。黛玉在外面深吸一口气压住心绪才迈开步子进来：“我听蔓渠说阿姐找我。”
“你过来了，不是我找你，是锦瑟寻你。”林乐曦微笑。
黛玉转头看她：“母亲找我有事？”
锦瑟屈膝一福，笑着说道：“国公府老太太派遣了人过来，太太说老太太至今搜未曾见过小姐的模样，这回该叫赖大娘瞧瞧，回去好与老太太说道说道。”
黛玉歪头：“此前母亲也不曾有这个打算，怎的今日就有了？阿姐去吗？”
锦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答话，看向林乐曦。见状，林乐曦摇头微笑：“阿姐不去，之前老太太便已见过我了。”
“那可不成。阿姐不去，我也不去。”黛玉转身坐下。
“小姐，太太只说要见小姐。”锦瑟轻声道。
黛玉耳聪目明，自然听见了，笑道：“阿姐也是小姐啊。”
锦瑟再度语塞，各房都有各房的小姐。三希堂贾敏这边的小姐自然是黛玉，维桑院林乐曦这边的小姐自然是林乐曦。这是旧例大家都知道的，如今这样被黛玉摆在明面上，多少有些不好看。
“黛玉，这是你外祖家，去见见便是。不可在这里胡闹。”林乐曦开口。
“阿姐，我何曾胡闹了。我说的难道不是吗？外祖家要见小姐，那阿姐自然也是能去的，为何不能去？就算阿姐的外祖与我的不是一个，可……”
林乐曦笑道：“老太太惦念的是你，你何苦拉上我呢。回头要是太太知道了，岂不是要难受？锦瑟在这里等你多时了，快去吧。莫要让赖娘子就等，失了礼数，叫人家看笑话。背地里说咱们林家没规矩没教养。”
黛玉一滞，起身：“阿姐，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只是无心之语，我也不曾放在心上。不必在意。快回去将衣裳换了，去花厅见客。”林乐曦还是如从前一般的微笑说话，丝毫不见有任何不好。
黛玉却是满心的愧疚，在之前她就知道——贾敏没有刻意瞒着，林乐曦也没有刻意去避讳，所以黛玉慢慢便知道了。她都知道阿姐的外祖家与自己的不是一个，阿姐的母亲不是自己的母亲，她与阿姐一直都有不同。可是她从来不觉着这有如何。那是她阿姐，一直是她阿姐。不是一个母亲不是一个外祖难道她就不是自己的阿姐了吗？自然不是。她一直是自己的阿姐，一直对自己很好很好的。阿姐表面上的淡然与开心都是装出来的，她心里一直都有一个伤疤，自己知道所以从来不会去过问亦不会去触碰。今儿，她算破戒了。
“阿姐~”
林乐曦看着她那眼底的歉意，笑道：“我无妨，快回去更了衣裳去见客，不许使性子怠慢了客人。”
“我……”黛玉如今客算是知道肠子悔青了是个甚滋味。
簿颖见了，便道：“二小姐可是误会小姐的意思了。小姐一会子还有庶务要忙，二小姐的身子也才将将养好，外头又冷，这一来一回的当心又着凉了。那时小姐与太太可都是要心疼的呢。”
见簿颖开口帮腔，锦瑟连忙接着话口道：“是啊小姐，今日外头可冷呢。咱们早些回去早些回来如何？”
黛玉看着虽微笑着却沉默不语的林乐曦，心底有些难过。葶苎上前扶着：“小姐咱们回屋去罢，锦瑟在这里看着呢。若是回头与太太嚼舌头，只怕太太又觉着是大小姐与小姐说了些甚，让小姐不愿见太太母家。届时受苦的还是大小姐。”
听见这话，黛玉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葶苎，你说我今日是不是过于莽撞，惹阿姐不开心了呀。我看着阿姐虽然是笑的，可眼底却是一派漠然。可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大想见那些个人罢了。不是有意牵扯阿姐的伤心事的。”
“奴知道小姐的心，只是到底这些年了，大小姐心底怕还是介意的。小姐今儿也只是一时嘴快并不是有意的，大小姐跟着小姐几年了，几年的情分了，难道会不明白小姐的心么。想来也只是碍于锦瑟在场，不好多说些什么吧。”葶苎给黛玉换了身颜色艳些的衣裳，“小姐这些日子常穿素色衣衫，这回去见赖家娘子，还是该穿的喜庆些才是。小孩子家，这样好看。”
黛玉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这套烟霞色洒丝月蓝合欢花弹绡纱衣裙，把玩着碧玉珠玉璎珞，歪头道：“那些衣裳我瞧着挺好看啊，没甚不好的。”
白珉给黛玉梳头，听见了笑道：“是没甚不好的，大小姐穿着还格外好看不是。”
“是啊，我看着阿姐穿着可好……看了。”话说出来了黛玉才意识到这是在套话呢，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
蔓渠与白珉、葶苎相视一笑：“就知道小姐喜欢是因着大小姐喜欢。只是这是大小姐喜欢，并非小姐自己喜欢。”
黛玉瘪嘴道：“你们一个两个坏的很，就知道来作弄我。只是我也并非不喜欢，相反我也觉着那些个缎面料子做出来的极好看。只是阿姐老说我穿着显的我气色不好。”
“小姐何时这般听大小姐的话了。从前不还是要反驳几句的吗？”蔓渠调侃道。
“哎呀你们几个坏丫头，就知道说我。”黛玉道，“明明就是阿姐说的很对，哪里用的着反驳了。我回嘴只是觉着阿姐这样好的颜色，怎的就能一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