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海棠云缎(2 / 2)
陆琦刻薄朱泓默的话说得响亮,但人自己其实心里也打着?鼓。——无他,虽然走裙带关系确实不?是什么正路,但像靠女人靠到张家这份上,太后都是皇帝的亲妈了,这?事真查到最后,推论终究不过是推论,若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恐怕真要成悬案。
大义灭亲的前面也得?先有个“大义”二字……若没有个正当由头来,胡乱动张家,连光宗晚年想做都做不?得?的事,于当今皇帝而言,怕更是要在“孝”之一字上?难做。
陆琦也不?知道自己是操着?哪方面的闲心,犹豫之下,确实有想过怎么在太后面前露上一手。
而也真是刚想打瞌睡便有人送枕头,运气所致,总之稀里糊涂的,因一方自行改良的甘草药汤缘故,还真叫太后看上?了陆琦,接连几回?传她到慈宁宫看诊。
卫斐是在陆琦第五次被太后传去时,才“偶然”与陆琦搭上话的。
这?时候,东西六宫都对这?位先救小皇子、再医太后咳的陆大夫闻名已久,卫斐夹在这群很有些被“明星带货”效应影响到、趋之若鹜地邀请陆琦去宫中看诊的女人间,倒也并不显得如何突兀。
承乾宫里,陆琦规规矩矩地把人完脉后,脸上适时地现出一二踌躇难言之色来。
卫斐当即神情?一凛,一个抬眸,服侍的宫人们便纷纷往外退去。
“怎么样?”卫斐低低探问道。
“无甚大碍,”陆琦低着?头匆匆写方子,轻哂一声,忍着?笑道,“除了房事行得?太多,长此以往,怕有阴虚之兆。”
卫斐面无表情地横了陆琦一眼,冷着嗓子低低道:“我是问你朱家的事情?。”
陆琦便搁了笔,抬起头来,轻飘飘地瞟了卫斐一眼,低低叹息道:“你又?想我怎么说呢?”
卫斐眉心微蹙。
“不?要再想了,”陆琦柔声安抚道,“本就也不?是什么好事。”
“有那功夫,不?妨多放点心思在皇帝身上,”顿了片刻,陆琦复又?轻笑着?补充道,“我观他近来神情?抑郁,似有满腹心事的模样。往常脾气再温柔不?过的一个人,现都能叫人惊恐评一句‘进退两难、唯恐失度’了……该不?会是你们两个生了什么难解的矛盾吧?”
说着说着,陆琦自己先忍不?住摇了摇头。——单看卫斐那脉象,就不像是与皇帝有矛盾的模样。
“我正是挂心于他,才与你问朱家的事,”卫斐不?置可否,若有所思道,“难道这?些日子竟不?是因为朝堂事而烦心么……”
早先在小间里探问的那一茬还没有过去么?卫斐想想便不?禁头皮发麻,她本是有心再试探试探皇帝与那个人的关系的,但看皇帝近来无端叵测的态度,反倒却不敢了。
皇帝像是接受了她对“尘之”的解释,又?好像没有……当然,这?都完全不耽误皇帝近来日日召她过去伴驾侍寝,二人在明德殿里也算很是胡闹地折腾了有些日子,皇帝自然是再不?肯戴发带的,而都叫人问出口“是让你想起来别的什么人么”、“与朕很相像么”……卫斐更不好再继续明目张胆地摸鱼出神。
这?些日子以来,竟然叫卫斐迟来地品出几分“伴君如伴虎”的兢兢业业滋味来。
陆琦却是被卫斐这?幅小儿女姿态给震住了,一阵恶寒后,忍不?住震惊出言道:“你别不是看上?皇帝这?个人了吧?”
——因为觉得?“喜欢”抑或者“心悦”之词与卫斐这?无心肝之人太不?搭调,陆琦最后竟然都只能选了“看上?”这?么个泛泛而指的字眼。
“沟渠本无心,明月来相照,”卫斐淡淡道,“看上?又?如何,没看上?又?如何。左右我现在已经是陛下的妃嫔了,还能有别个条路走不成?”
陆琦抽了抽嘴角,分外无语,只道:“那避子丹还要不?要?”
卫斐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陆琦颇为响亮地冷哼了一声,大有“果然是你”、“不?过如此”之意。
卫斐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想到了另外一桩,不?由问道:“萧惟闻近来可有与你为难?”
“他又?何时待我有过好声气了?”陆琦一遍俯下身翻着?随身所带药箱里的诸多杂务,一边蛮不在乎地回道,“皇帝让重小侯爷查朱家的案子,我现在也算是半个得镇北侯府庇护的重要人物了。萧惟闻巴着?重小侯爷要巴结死了,躲我还来不及,多想不开来找我的麻烦?”
“真要扒出早先在荥阳的旧事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大家伙一起玩完么?”陆琦一边嘲讽着?萧惟闻,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奇怪,上?回?好不容易收来的那根老参到底给我放哪儿了?”
卫斐见她实在找不见,便倾过身陪她一起翻找,一边找一边忍不?住说教道:“你就不能把身边的东西好好地规整规整,总什么东西落到你手里都要找不见了……”
嘴里正例行公事般念叨着,待翻到一物什,卫斐手上?骤然一僵,脸上猝然色变。
陆琦觉出不对,循着卫斐的视线望去,主动将那叠成四四方方、半尺长宽的海棠云缎抽出来,迎着卫斐紧绷的面色,主动解释道:“这?是早上去仁寿宫给德康公主看诊后,得?她身边一奶嬷嬷热心所赠。”
“只说正好是公主制完秋裙剩下的寸头布,叫我拿去做个脉枕或裹下药箱都好。”陆琦谨慎道,“这?东西有问题?”
卫斐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过来承乾宫前,”卫斐紧紧地拧起眉头,隐忍而艰涩道,“有消息放出去么?”
“不?曾声张,”陆琦亦低低道,“但若是有心探查,亦不难知晓。”
——陆琦自得慈宁宫里的太后看重以来,近些时日可是宫里的风光人物,行程能排到好几日后的那种。
“德康公主,”卫斐喃喃道,“是了,先靖宗皇帝还有个女儿落下来,现有五六岁了?生母李妃……”
电光火石之间,卫斐倏尔坐直了身子,喃喃震惊道:“李妃、李琬……难道她竟然也是陇西李氏之后?!”
这?可真是灯下黑了。
——原先卫斐总想着李琬不至于愚蠢到用巫蛊娃娃这?种?害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陷害她,但却一直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就是从广阳宫翻出来的、为什么就偏偏是李琬呢?!
原来竟不?是这宫里的宫人太监们心思叵测、各为其主,而是李琬本来就是对方设计里的一环。
“但是她这?么做,又?是图什么呢?”卫斐实在不解,“巫蛊娃娃一事,最后以死了仁寿宫几个人、皇子被过继收场,我原先一直觉得?,这?背后的人,当该是慈宁宫里的那位才是。”
制作巫蛊娃娃的人是谁,也许并不?好查清。但单以结果论,而今回?头去看,最乐见促成此事的,非慈宁宫里的太后莫属。
——张家是外戚,宋家也是外戚,自古同行相轻,外戚不?容外戚,说得再难听点,就是两家的女人都想去垂帘听政了,那帘子后面,也嫌多个人坐着?会不?爽快吧!
所以太后和懿安皇后的婆媳关系一直非常之糟糕。
先靖宗皇帝英年早逝,那宋家这个外戚就不再是个正经外戚了,但宋偓既然能做到一朝宰辅,自然也不?是吃干饭的。瑞王殿下久不?近女色,宋家人兴许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又?踩准太后自靖宗早亡后非常害怕皇帝骤然暴毙、东宫空置的心思,曾一力鼓吹过立皇太侄一事。
然而太后又怎会轻易屈服,懿安皇后作她正经儿媳时,她照样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说不给面子就不给,现在连靖宗皇帝人都没了,太后又何须再给她宋氏脸面?
所以太后从皇帝登基起,便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张罗选秀事宜。
宋家不甘落后,马上也送了宋琪弄入宫。
最早时,太后一心抬举沈韶沅与卫斐二女,以卫斐之浅见:抬举自己,是因为自己貌美而无倚恃,得?宠也好拿捏;而抬举沈韶沅,怕是为了扶持沈家的那个“武英殿大学士”与宋偓文?臣相斗。
如果说到这里,两边招数平平,宋家人稍落下风的话,那卫斐的承宠,便是于宋家当头一棒的第一个变数。
但兴许也是为这?,给太后吃了一颗“皇帝可以亲近女色”的定心丸,后来指使人利用巫蛊娃娃诅咒孙子时,心里半点也不?虚慌。
——那日在仁寿宫里,太后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先前哀家也是被舸儿的糟糕情?势给吓住了,竟然没有阻拦懿安大肆搜查后宫之举”……想来也真是叫人好笑得?慌。
凤印在太后手里,倘若她真忧心孙子,又?怎么会放任懿安皇后在孙子醒来前,先把心思放到搜查六宫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上??
恐怕是巫蛊娃娃这?件事从头到尾,针对的都不是卫斐、更不是李琬。她们两个只是被太后瞧中资质拔起来立给懿安皇后的靶子看罢了,太后的最根本目的,是剑指有个宰辅父亲的懿安皇后。
太后既想要孙子,又?不?想要儿媳。
她一边要留着?先靖宗皇帝那个病恹恹的遗腹子给自己定心、一边又嫌弃这?孙子身子骨不如何康健、恐活不长久,并没有非得?要亲自抚养的心思,但却偏偏不能叫孙子再养在名正言顺的懿安皇后膝下。——否则来日一旦皇帝真有不?测、叫大孙子登了基,那懿安皇后既是嫡母又?是生母,哪里还有她这个隔辈的祖母说话的份?
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慈宁宫里太后提起过继事时,卫斐一直是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说到底,是张、宋两家,太后与懿安皇后的战场,自己又?何苦出那份力、掺和那个劲,去给她人作嫁衣裳呢?
无论出宫与过继,于卫斐干系都不大,卫漪想要也就要了。且再说句刻薄不?中听的,就那孩子一个月里病二十天的模样,连太后自己都没心思非要收到膝下、能不能活得?到成年都两说……这才哪里到哪里,实在是有些太着急了。
至于太后与懿安皇后通了气,两个人都非得?要逼着皇帝谈过继事……皇帝那时候怕多多少少也回?过了味来,所以那日在慈宁宫时,从头到尾都没有与太后多说什么,只反复追问懿安皇后的心意。
可惜……宋家人自己选的路、自己吃那苦罢。
但以上这?些猜测终究无凭无据,卫斐也只是自己私下里如此分析一二,既不会说与皇帝听、也不?清楚皇帝自己看到哪一步。
只是一直想着,若巫蛊娃娃一事倘真如自己所猜测的一般,那这件事已然到此为止了。侄子既无大碍,皇帝就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再大动干戈去驳太后的面子。
这?事应当是已完全尘埃落定了才对。
这?时候那位德康公主的生母、先靖宗皇帝的李妃娘娘突然跳出来,又?是图得什么?
“她怕是知道你我相识之事。”陆琦提醒卫斐道。
“她不光知道,她先还为太后做事,现又与太后不一条心了,”卫斐总算是觉出了几分意趣来,“那我可得好好会会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请假的补偿,明天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