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南疆疑云(2)(2 / 2)
“也好。”慕容栩点头表示同意。马车放缓车速拐入主道旁的岔路,最终在一所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农舍前停了下来。这是一间仅有两座土砖茅顶的屋子,屋后茅草掩映的似是一座鸡舍——里面自然是除了沙砾碎石,什么都没有的。同样由土砖砌成的围墙已经塌了半边,徒留院中一片荒草离离。屋门和院门尽皆敞开,似是早已无人居住……不知是甚缘故,一进入院内玉羊便感觉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然而在毒沼弥漫的田野间跑了一天,鼻子早就被怪味熏得失了准,当下也判断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味道来。
众人在院子门前下了车,慕容栩与花郁玫嘱咐车夫将车赶入院内,把马牵入鸡舍中临时安顿。待安排停当,两人又一前一后走进土屋门中,查看了一番屋内情况——右进里那间矮些的似是厨房,然而灶上的锅早就不见踪影,屋子里也翻不到任何能使用的物件……而位于院子中间的那间主屋,慕容栩和花郁玫只进去看了一眼,忽然就脸色剧变,匆匆退了出来,对门外的众人道:“这间不能住人,今儿晚上便歇在厨房里吧。”
“这是怎么了?里面屋顶塌了不成?”景合玥一向好奇心重,当下不顾慕容栩的阻拦,大步跨进主屋门内,探头打量起里面的状况来——尖叫声顿时便从屋内传出,慕容栩与玉羊连忙冲进屋内,慕容栩伸手一把扶住连连倒退的景合玥,迭声道:“让你别进来,你却非要闯这一遭……可是吓着了?还不赶紧出去!”
这边慕容栩兀自推着吓得失了神的景合玥出门,玉羊跟在后面,却是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朝屋内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她脚下仿佛瞬间生出根来,杵在门前不能动弹,喉咙也似乎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扼住,再也发不出丝毫声音。
主屋里也如同厨房一样,家徒四壁,只剩下了一张竹床。它还没有被拖走劈成柴火的原因,大约是因为上面还躺着三具人形——她们已经很难再被称做人了,仰面“睡”在竹床中间的,从发髻与衣物来看应该是个老妇,肉身已经尽皆化作白骨;她手边躺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孩子,也早就没了生息,只是比祖母朽烂得稍微慢一些,脸蛋和手臂上还剩下几许枯黄如腊的残皮,一根红色的细头绳还垂在乱发间随风摇摆;老妇胸前抱着一个看着尚不足岁的婴儿,脸孔向下,已经与老妇的衣物连为一体,看不出什么模样……
“啊……啊啊……”玉羊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喉咙深处有东西正在剧烈地翻涌,撞击着她的五脏六腑,也几乎要震碎她的心神!慕容栩终于发现了身后的异样,返身一把将玉羊也拽了出来……被屋外的冷风一激,玉羊终于忍耐不住,跑到墙根处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
“妹子,没事吧?”待玉羊吐完了一地的酸水,花郁玫这才走上前来,递上一块绢帕送于玉羊。玉羊勉强擦干嘴边的污迹与眼泪鼻涕,看一眼同样泣不成声的景合玥,转头向沉默的花郁玫与慕容栩道:“她们……为什么……”
“灾荒年间,老弱妇孺便是累赘,带着她们走不远,也走不快,这种都是常事。”花郁玫的语气虽然平静,但眼眶中却也泛出淡淡雾气。她眨眨眼定了定心神,拍抚着玉羊的后背道,“人死不能复生,别多想了,快进厨房去歇会儿吧,别着了凉。”
玉羊浑浑噩噩地跟着慕容栩和景合玥进了厨房,靠着灶台滑跌在地上,眼眶中依然止不住地落泪……慕容栩见状长叹一息,解下自己的翻毛斗篷,将玉羊和景合玥包裹起来,塞进厨房墙角,柔声劝慰道:“难过就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说,把眼睛闭上,睡它一宿。到了明天,一切便会过去了。”
玉羊听话地点了点头,将脑袋靠在景合玥的肩窝里,默默闭上了眼睛——可是刚才主屋内那骇然的一幕却依然死死地盘亘在脑海中,老妇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眶,似乎正透过两座屋子的土墙,紧盯着她不放……玉羊无法忍受这样的煎熬,重又睁开眼睛,看着厨房外慕容栩和花郁玫指挥着众“地龙会”门人来来去去,将车上的物资转移到屋内……喧哗的人声似乎冲淡了一点心头的恐惧,但是那种大到无边无垠的陌生、悲哀与凄凉感,却依旧紧紧地包裹着她,挥之不去。
“没想到,没想到……”耳边传来景合玥嗫嚅的声音,温热的泪水顺着颊边,流淌到了玉羊脸上。玉羊伸手,默默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景合玥顺势将她一把抱住,把头埋进玉羊怀里,低声嘶吼道,“以前……家里人总是拘着我,不让我出城,我总嫌他们碍事……却原来……外面的江湖,竟是这般光景!”
玉羊抚着合玥的背脊,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不是对彼世的历史毫无所知,甚至小时候背诵的“三吏三别”还熟记于心;她不是未曾在这个世界里见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甚至面对曾经的种种惊险遭遇,她已经表现出远超年纪的勇敢与镇定……
可是刚才,主屋里的三具尸身,还是打破了她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一切旖旎幻想:这里不是天堂,即便有成群的帅哥却并不是凭一己之力可以搭救攻略的;这里也不是梦境,梦境中不会有如此残酷到无奈的真相……这里就是人间,另一个人间,这里的人也在辛苦而艰难地活着,活得如草芥、走狗、蝼蚁、虫孑……稍有不慎,便会被汹涌的苦难与灾厄吞没,变成历史长河中一颗连名字都没有的沙砾,沉入浮土,无声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