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情定今生(16)(2 / 2)
“只要老师有命,学生赴汤蹈火,也一定会想办法把消息平安送到!” 何靖说着一躬到底,向曾文观保证道。见学生如此承诺,曾文观抬头看了眼天色,对其嘱咐道,“今日有些晚了,你先回去,待到酉时末刻,再来找我……我修书一封与你,你想办法将其妥善交到卢之麟手中,他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学生领命!”何靖说着便再行一礼,这才匆匆退了下去……见学生走远,曾文观叫来老仆,打扫了地上的陶器碎片,自己则踱回廊下,看着一对春燕于檐下衔泥筑巢,却丝毫未曾发现附近的一枝青竹上正盘着一条细蛇,冲着它们垂首以待……
檐下之蛇为保家神,这是东山道内乡野土人之间流传的俗信。曾文观并不相信这些淫祠邪说,但也并不打算叫人来赶走那条小蛇——他只是觉得这一幕似乎预示着一些什么寓意:梁元道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就必须圆满达成为淳和帝与太后祝寿两项重任。而需祝寿,则必须天下太平。如今听闻西北边陲已有飞蝗出没,西境刚刚经历鬼戎重围;北疆尚且安定,则全赖设置于豫州境内的两国互市……若是能找个由头将互市撤封,那么到了冬天,无处交易粮草的北狄自然会发生动乱。到那个时候,那个无根无底的梁元道又能凭什么本事,为天子之寿粉饰太平呢?
想到这里,曾文观径直走向书房,展开纸墨,开始构思将交予卢之麟的书信……而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街道上,已经走出角门的何靖也偷偷放下衣袖,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院落——只是在这一瞥之间,何靖看似憨直的五官之间忽然便现出了一抹黠色:如其所料,曾文观一生最不容人诋攻的骨鲠,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执念与弱点,不过是“清名”二字而已。
即便如今隐居乡野,但毕竟已是二朝重臣,前任宰相,如今全身而退,也未尝不是国中令人称羡的一世佳话……何靖深知曾文观是真的对朝政心生倦怠,但他不比曾文观,他还正当壮年,并不能坦然接受自己今后便不受重用的现实——作为曾文观最得意也最亲熟的弟子之一,他的身上已经刻下了太多曾系烙印,不可能轻易改换门庭,因此只能想办法逼迫曾文观重出江湖,他才有重新起复,回归朝堂的可能。
梁元道上折修书是真,但并非如何靖所言是推倒重修,不过是请了几名翰林学士,在原有的大典基础上增加一些今人注解及引申,最后再署名为当今天子督校即可。梁元道是同进士出身,不比正经二甲入榜的官员,故而一直对自己这一身份缺陷耿耿于怀。他向天子提议修书,不过是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些文章声名,好冲淡些许同僚见对其出身的私下诟病而已,未曾想会被何靖拿来借题发挥,直接引起了曾文观的憎恶与行动。
对于即将发生在北疆并影响到整个昆吾境内的未来浩劫,墙外的何靖与墙内的曾文观,此刻都并不十分在意——作为催发这场轩然大波的初始之风,他们只想着如何将这场波澜造的更大、更快一些……如同在泥巢外垂涎燕卵的贪蛇,他们并未真正考虑过这场浩劫会给黎民苍生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或者说如今在他们的眼中,有些东西已然如障目之叶,让他们看不见芸芸众生,让他们看不见曾经坚持过的傲骨与理想,让他们看不见除了欲望与阴谋以外的其它事物。
廊下飞檐的阴影之中,细蛇露出了森然的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