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红妆(1 / 2)
眼?睁睁看到方?才还抱着自己的哥哥变成了一只白狐,阿谷已?是吓得“啊”了一声,摔坐在了地上?。
冯清净完手,回到药堂,恰好瞅见了这一幕。她错愕的目光从地面上?那火光已?经彻底熄灭的黄符纸,飞快地移到了宁婧怀抱里的白狐,以?及现?在还挂在那狐狸身上?的、已?经彻底不合身的白色衣裳上?,瞬间便明白了什么,脸色剧变:“妖,妖怪?!”
宁婧不是没有想象过,如果?有朝一日,颜千澜被人?发现?是妖怪了,会是什么情形。可她从未想过是因为一张黄符纸!见对方?脸色变化,似乎有上?前一步的意?思,宁婧心头猛跳,想也不想,便将颜千澜搂紧了,冲她警惕地喝道:“别?过来!”
冯清脚步顿住了。
宁婧将颜千澜护在怀里,紧紧盯着冯清的眼?睛,道:“千澜虽是妖怪,却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害过一个人?!我也早就知?道他是妖怪了!我并不知?道这张黄符是何物,但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希望你立刻收回去!”
冯清惊疑不定:“宁姑娘,你早知?道他是妖怪?”
宁婧斩钉截铁道:“是!在遇到他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是妖怪了,他从来都没有蒙骗过我什么!”
冯清诧异不已?。她那位早逝的夫君,曾经也是修习天师之道的人?。虽然不是什么著名的天师,但当年也收过几只小妖。冯清在耳濡目染下,也比一般人?更清楚其中的门道。但她只不过浅浅入了门,修为没有高?到可以?凭空察觉妖气——这是只有屈指可数的高?阶天师才有可能做到的事,连她的丈夫都没有这样的能力?,何况是半路出家的她。
所以?,即使近距离接触了颜千澜,她也一直看不出,药庐中这魅惑人?心的少年是狐妖所化。才会在撞破对方?秘密的这一刻感到如此地震惊。
古往今来,妖怪与人?类互不相容,几乎没有妖怪会喜欢生活在人?堆里。那些故意?混迹人?类之中的妖怪,多半是图谋不轨、居心不良的。多少话本里都写过“狐女蒙骗书?生,挖心食用”、“妖物化作翩翩公子,谋皮害命”的故事。这些话本并不是书?生的凭空想象,在最开始,都是有着骇人?听闻的、血淋淋的恐怖原型故事的。故而,冯清第一反应,便是宁婧受到了妖怪的蒙骗,险遭暗害,才会想赶紧将她拉过来。
没想到,在发现?身边之人?的真?身是狐妖以?后,宁婧非但一点儿也不害怕,仿佛早已?知?道了实?情,还百般维护颜千澜。冯清惊诧之余,忽然回忆起?他们平日的相处模式,一簇思绪电光火石地在她脑海里闪现?,她突然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样——人?类与妖相恋的例子虽少,但却是确实?存在的事儿。若是由此来看,宁婧的态度异常,就完全说得通了。
见宁婧满目都是敌意?与警戒,冯清忙不迭喊冤道:“宁姑娘,你别?误会,那道黄符,只是一道普通的驱邪符。我将它放在阿谷身边,只是为了辟邪。你曾经对我的娘亲、还有阿谷都有恩情。就凭这两点,我也绝不会故意?设陷阱害你们的,你且放心!”
冯清神色诚恳,不似在开玩笑。宁婧半信半疑,终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许,用鞋尖将那燃烧得只剩一半的黄符纸展平了。一看,果?然,如冯清所说,这只不过是一张最寻常不过的、用漆黑墨汁绘制的辟邪符罢了。
自从颜千澜来到她身边,为了以?防万一,她也有意?无意?地了解了许多与妖怪、天师相关的事儿。地上?的这张辟邪符,是在各种寺庙里都能见到的普通符咒。名字听起?来很厉害,可实?际上?的功效没那么大,只能对魑魅魍魉、未曾化过形的小妖怪有伤害。对于已?有一定修为的妖怪而言,辟邪符会吸走他们的一丁点儿灵力?,并在袋中自燃。主要?作用是提醒符咒携带者有妖物接近,避邪辟邪,故名“辟邪符”。
毕竟,如果?妖怪真?的那么好对付,只用区区一张符咒就能解决,那就不会有天师这个职业的存在了。那些重金求灭妖的贵族乡绅,岂不是也显得太可笑了。
更何况,符咒不仅分门别?类,就连绘制的人?和使用的颜料发生改变,也会导致效果?的天差地别?。其中,以?渗入狗血的朱砂绘制的符咒最为有效。漆黑墨水,是效果?最低等、最普通不过的那类符咒。
而妖怪,由于人?形状态方?便匿藏与活动,一般不会主动化出原型。除非是灵力?竭尽,无法维持人?类的模样。区区一张辟邪符的威力?,绝不可能让已?有一定修为颜千澜直接失去意?识,被迫化出白狐的原形,在冯清面前露馅。
如果?这是冯清设下的陷阱,她完全可以?放入更厉害的符咒。以?颜千澜刚才毫无防备的状态,中招是百分百的事儿。
宁婧喃喃自语:“只是辟邪符?”
“依我来看,颜……公子会现?出原形,应该不是因为我这张辟邪符。辟邪符最多就吸收他一点儿灵力?,绝不至于把他所有的灵力?都吸空。”冯清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沉吟道:“除非……在此之前,发生了一些事,让他的灵力?在不知?不觉中亏虚得仅剩无几,被辟邪符一刺激,才会突然变成原型。”
宁婧皱眉,不解道:“如果?他灵力?亏虚,怎么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这个……”冯清回忆过去,神色逐渐严肃:“是了,我想起?来,以?前曾从我的夫君那里,看过一本记载失传邪术的古籍。有一种符咒,唤作‘涣灵咒’,效果?阴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效果?。与颜公子的情况很是相似。”
“所谓涣灵符,便是天师将七道同样的符藏在妖怪经常接触到的地方?。每过一天,就会有一张符咒自动焦卷。在第七天与第八天的交界之时,即深夜子时,妖怪的灵力?,就会彻底锁于内丹之中。这个过程循序渐进,妖怪也根本感觉不到灵力?逐渐消失。到了子时,灵力?才会突然彻底溃散,被迫化成原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束手就擒。”冯清看向了宁婧,道:“我想,颜公子这个模样,应该是还未度过天劫的妖怪吧。如果?我猜测的是对的,那么,施法者必定不是可以?轻松对付的寻常天师。以?颜公子现?今的道行与经验,实?在不能怪他识破不了,这根本是防不胜防。”
宁婧心惊肉跳,忽然一转身,药堂中大肆翻找。最后,竟真?的让她在木凳之下的狭缝里,发现?了七张叠成了三角形的黄色符咒。
符咒以?赤红色的颜料绘制,走势凌乱,一看便是在匆忙中绘下,再被塞到了凳子底下的。不过,仔细一看,七张符咒的笔画走势,一撇一勾,都有着相似的规律。显然是自成一套,有始有终的。
其中,前六张都已?经产生了变化,边缘微微焦黑,三个角往内卷起?,仿佛被无形的焰火烤炙成了这般模样。只剩下了叠在最底下的那张还是完好无缺的。
完全切中了冯清所说的涣灵符的特征!
这七张符咒,其中六张都已?有自燃痕迹。说明它们是六天前开始起?效的。
宁婧想到了什么,瞳孔瞬间一缩。
六天之前……六天之前,不正是那中了蛇毒的疤面人?的随从与管事从山上?下来,将他接走的那天么?!
那日从早到晚,前前后后的时间,药庐就只接待过他们这批外人?。那么,这七道符咒是谁所放,已?经很明显了——她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霍管事那张看似耷拉,却无比伶俐精明的眼?睛。
如果?那群人?中,真?的有天师的存在,思来想去,也只有他最像是天师了。
也就是说,那一天,进入药庐时,霍天师极有可能已?经识破了颜千澜的妖气。可他却完全没有表露一丝一毫的异样,只在离去前,乘她和颜千澜不注意?,偷偷地在药堂的凳子底下塞入了符咒。
想也知?道,既然设下了陷阱,又怎可能甘心在验收到成果?前就离开。由此看来,那伙人?十有八九,只是假意?离开了偃春,如今恐怕还在城外徘徊!
现?在是第七天的晌午了,符咒作用了六天半,颜千澜的灵力?再如何充沛,经过那么多天也已?经被无声化解了大部分。就像一座外表完好无缺的房子,内里的木柱已?被偷偷蛀空了。辟邪符的出现?,就宛若有人?往柱子上?轻轻踢了一脚。在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力?气,在此时变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房子再也维持不住假象,轰然坍塌了下去。
但细想来,这也并不是坏事。若不是这张辟邪符一下子让颜千澜的灵力?见了底,颜千澜剩余的灵力?,将会慢慢地被一丝一丝地掠走,直到今晚半夜才发现?真?相。那也是他在劫难逃的命丧之时了。
如今还剩下半日时间,不多,却是最后可以?挽救的机会了。
宁婧回过神来,急切地道:“那么,这涣灵符可有法子破解?”
事关重大,这些事,还是要?更了解此道的人?才懂。
冯清摇头:“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中招的妖怪,在三天以?内,灵力?都会一直处于涣散状态,无法重新聚拢,三天后,才会渐渐恢复过来。时间就是破解的良药。只有那些道行高?深的大妖,才不会被困住,可以?立即冲破困局。但如果?是大妖的话,涣灵符从一开始就无法影响到他们什么。”
宁婧当即道:“那我便立即带着他离开偃春。”
“不,宁姑娘,你可以?离开,可他多半是跑不掉的。”冯清仍是摇头,叹道:“颜公子被涣灵符所攫住,画符的天师以?天干地支、阴阳五行等秘术推算,便可知?晓颜公子的方?位。颜公子一旦脱离偃春,就会被对方?察觉到。直到涣灵符彻底失效,也就是三天后颜公子的灵力?开始恢复时,才不会被掌控到方?位所在。”
宁婧记得颜千澜说过,那疤面人?的随从身上?,飘着一阵阵杂乱的血腥味。因为察觉到当时的她有些不安,他便没有再说下去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绝非善类。若她带着颜千澜逃出偃春,以?他们目前的状态,一个只会治病救人?,毫无功夫傍身,一个妖力?被锁,毫无反抗能力?。那些人?又极有可能正在偃春外徘徊,在推测到他们离开的方?位后,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荒僻野外半路拦截住他们两个,真?是想想就觉得恐怖的情景。
可是,难不成提早半天预知?到了危险,也什么都不做吗?
宁婧道:“莫非就没有可以?暂时隐瞒行踪的方?法?”
“其实?有一个……”冯清一时嘴快,说完这话,似是有些后悔,觑了觑宁婧脸色,没说下去了。
宁婧却已?经听到了她这几个字的言外之意?,仿佛从身体里流失的力?气又重新聚拢到了四肢,连忙百般缠着冯清说下去。
冯清拗不过她,最终,十分为难地说了实?话:“我也不知?可不可行。但在天师道中,有一种符咒,唤作‘换命符’。你可听说过?”
“换命符?”宁婧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没任何印象,便道:“请说。”
“换命符,顾名思义,可以?让两个人?的命格暂时对调。天师是根据一些玄乎的东西来推测颜公子的行踪的,只要?有人?愿意?与之交换命格,并留在偃春,就可以?移花接木,蒙蔽住那天师。因为这样一来,即使用天支地干,也是无法推演出真?正的颜公子的踪迹的。如此便可争取机会,让颜公子离开偃春。”
见宁婧面露喜色,冯清话锋一转,语气转为严肃:“但是,此法极为阴损。因为它一开始,便是为了‘偷取’气运而生的。譬如。贫贱者会借此法偷来富贵者的命格,病重者会借此法偷来健康人?的命格……所以?,主动更换的那一方?,福报会被折损,每使一次,阳寿便会被缩短十到二十年。”
宁婧安静了一瞬,就定定看着她,点头道:“我愿使此法。”
冯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宁姑娘,你莫要?冲动。首先,这法子从来只在人?类之间用过,我没听过有跨过人?类和妖怪两族使用的例子。更重要?的是,你可要?想好,每使一次,你的阳寿便会被损耗。即使在几天后解开,损耗的阳寿也不会回来了。不是两个月,两年,而是二十年!人?活于世,便如天地蜉蝣,寿命短暂,百年即会寿终正寝。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然而说完,宁婧却没有冯清料想中迟疑后悔地反应,只有嘴角很轻微地翘了翘,用几乎听不见地声音道:“说来你也许不信,其实?我这么做,是物归原主罢了。”
两年多前,遇见颜千澜的那天,他的生母——那只濒死的母狐,就已?经将二十年的阳寿拱手相送给她,说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说是救命之恩,但其实?宁婧心里从不以?“恩人?”的身份自居。她是给了颜千澜一个栖身之处,但颜千澜的出现?,又何尝不是她得到的一份珍贵的礼物?
其实?什么阳寿不阳寿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颜千澜活过这一关。为此付出二十年的阳寿,又有何不可?对她来说,这只不过是物归原主,回归原点而已?,没有任何损失。
冯清没有听清她的话,疑惑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宁婧眨了眨眼?,看向了冯清,诚恳道:“冯夫人?,请你告诉我后面要?怎么做吧。”
冯清看到她心意?已?决,心里也暗暗生出了无比的感慨和佩服。
毕竟,换命一法会让阳寿锐减。这可不是碰碰嘴皮子、感动了自己的付出,而是实?打实?地减少寿命。就算是亲如父子、情同手足的关系,也很少有人?能毫不迟疑地答应以?自己的安危为赌注,换另一方?平安无虞。
劝不动她,冯清最终还是将换命符一法告诉了她。
宁婧再三道谢后,忽然向冯清行了一礼:“冯夫人?,除此以?外,我还有一事,冒昧相求。”
“你说。”
“我知?道你们马上?就要?离开偃春回弁州探亲了。你们能否捎上?千澜一程,将他带出偃春,有多远走多远?我用了换命符后,可以?拖延着这边的时间,直到今晚子时。我会写一封信,信中会嘱咐此事,待千澜醒来,请你们一定要?交给他,协助我留住他,切勿让他在灵力?未恢复时,就回到偃春送死。”
若是还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宁婧绝不会选择这么一个办法。但这是目前而言可行性最高?的方?法了。马车日行千里,即使只有半天时间,也可以?逃出足够远的距离。冯清姐弟亦是知?道了颜千澜身份,可以?信任的对象,且他们正好还有正当理由离开偃春。
假设子时,换命一事暴露了。疤面人?与霍天师那伙人?,也无从得知?他们离去的方?向,所以?,寻找的范围将辐射到方?圆数百里内的每一寸土地。
那伙人?人?数稀少,也不知?道换命符是何时用上?的,失去了先机和对行踪的掌握,已?经几乎不可能追上?冯家人?了。更是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大海捞针一样寻找颜千澜的踪迹。
“宁姑娘,这事并不难,我答应你。”冯清握住了她的手,忧心道:“只是,你可有想过,等子时一到,那些人?发现?了你的秘密,恐怕会恼羞成怒,对你不利,到时你该当如何?”
宁婧笑了笑:“我自有对策。”
如果?她没有猜错,霍天师那群人?盯上?了颜千澜,还大费周折地用涣灵符来限制他的反抗能力?,为的就是他腹中的那颗内丹。
妖怪的内丹,存有可以?移山填海的灵力?。对于人?类而言,还是一味可以?起?死回生、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那疤面人?身上?的痕迹并不简单。霍天师看起?来对这个主子忠心耿耿,必定不愿意?看着主人?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苟活于世。就在这个当口,颜千澜出现?在了他面前,俨然是在他们饿到了极点时,送上?门的饕餮盛宴。
真?是打了个好算盘。宁婧冷笑。
……
像往常一样,冯清在药庐里逗留了一小会儿,才牵着阿谷,提着一个食盒,神色如常地离开了此处。
附近的人?们都知?道她时不时就会来和宁婧聊天、送自己做的食物,对此也见怪不怪了。全然没有留意?到,那个来的时候装满了新鲜果?子的篮子,在离开的时候,竟然变得比原本更沉重了些。仿佛是卸下了水果?后,又装入了另一种不会动的重物。
当天下午,冯家将回乡的计划提前了。一家人?低调地驱赶着马车,离开了偃春。马车钻入了白雾飘飞的林野之中,转瞬就失去了踪迹。
四周围的人?们在半个月前,就知?道他们很快要?回弁州了。故而这点异常,完全没有引起?众人?的怀疑。
……
当夜,宁婧一个人?留在药庐里,看诊,吃饭,休息,静候天黑的来临。
霍天师一行人?,假意?离开偃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想必只要?还能感觉到颜千澜在偃春,他们就不至于趴到药庐的围墙上?看。
从午时到天渐渐昏暗的十多个时辰里,山峦尽头的天空浮现?出了金灿灿的云霞。
越是靠近子时,这种暴风雨前的安逸感,便越是明显。
其实?她现?在的心情很是矛盾。既有恐惧和紧张,也有着担忧和希冀。若是霍天师那一行人?今晚来到了药庐,那就说明她的瞒天过海之计成功了。他们也决计不可能找到颜千澜了。若他们没有如约出现?,那她是安全了,却要?重新担忧颜千澜那边的情况。
深夜,烛灯如豆。
她执着一卷书?,静静坐在了药堂里,等候客人?的到来。
子时正。夜风拂开了临窗的竹帘,吹得书?页猛然翻动,哗啦哗啦声不绝于耳。安静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吱呀吱呀的推门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宁婧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慢慢抬起?了头,死死地盯着门口。
两扇虚掩的木门忽然被推开了。果?然,门外赫然站着一身道袍、目光精明的霍天师,以?及几个她未曾见过的、却同样作天师打扮的中年男人?,似乎是他寻来的帮手。
宁婧恰到好处地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怎么是你们?”
霍天师的手中还执着一个铜制的罗盘,瞅见开门后见到的人?竟然是她,喜色凝滞,化作愕然。他连忙低头,念念有词,手中罗盘的指针犹在飞速转动。忽然,他捏得罗盘“咔”地一声,差点儿裂开,倏然睁目,死死盯着宁婧:“换命符?!颜千澜在何处?!”
“你在说什么?”宁婧皱眉:“前天晚上?,我与千澜吵过一架,他便不见踪影了。你们见过他么?”
她这么说,是故意?在这些人?面前装傻,一口咬定是“颜千澜自己发现?了涣灵符的秘密,偷偷在与她换命,以?借机逃走”。这番说辞,为的是撇清关系。为此她必须和平时一样留在药庐里,才能表现?她真?的对一切都不知?情。
至于结果?会如何,她心里并不是很有底。
最好的可能,便是这些人?信了她的话,也不为难她一个毫不知?情的普通人?。
但宁婧心知?,这些人?更可能是半信半疑,多半会恼羞成怒,扣下她,以?后续验证她说的话的真?假。
出逃,解救……都是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儿。只要?让颜千澜今晚安全离开偃春,不被抓到,她也活过了今晚,便是她最想要?的结果?了。
果?然,霍天师大喝一声:“先把她给我带走。”
……
宁婧被他们带到了一处藏匿在深山中的宅子里。
这是一座距离山下城镇不远的无主之宅,似乎是在经年战乱中荒废下来的。占地虽大,院墙却都攀满了深绿的藤蔓,结着白花花的蜘蛛网。屋顶年久失修,凝固着渗水后发黄的陈旧痕迹。只有其中环绕一个宽敞院子的几个房间被临时收拾了出来,当做了暂住地。
霍天师这一行人?,其实?也拿不准事情的真?相到底是“宁婧故意?放走了颜千澜”,还是真?的是“颜千澜不顾旧情,利用换命之符,踩着她逃出了生天”。若是前一种可能,那就正好说明了宁婧与那狐妖之间有着深厚的情谊。等那狐妖恢复过来,绝不可能会一走了之,一定会赶回来救她。明知?有陷阱,也会义无反顾地踩进来。
如果?是后者,那么,继续关着宁婧,也威胁不了颜千澜,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想知?道是哪一种也不难。只需要?扣押着她,静候三天,看那狐妖会不会现?身就行了。
宁婧被带入了那座大宅中,进入了一间打扫干净的会客堂里。一抬头,就见到了那个曾经奄奄一息地被抬进药庐的疤面人?,正端坐在了高?椅之上?,一双阴鸷的眸子打量着她。看样子,他已?经完全好起?来了,与当日半死不活的状态比,判若两人?。唯一不变的,是那些仍然遍布在他皮肤上?的丑陋疤痕。
霍天师拢着手,站在了他的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宁婧。
宁婧被推在了地上?,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那则叫做“农夫与蛇”的寓言故事。
疤面人?审视了她一会儿,冷声道:“那只狐妖,现?在在何处?”
“什么狐妖?你们说千澜是狐妖?你们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她此时心神不定,正好与“被告知?身边人?是妖怪”之后应有的震惊和慌乱情绪对上?了,让人?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她这反应的真?假。
那疤面人?胸膛微微起?伏,忽然转向了霍天师,责问道:“天师,你之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不是说事情已?经办妥,会万无一失的么?!你还要?我保持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多长时间?!”
“主人?请息怒。”霍天师连忙侧身,拱手告罪:“那狐妖应当只是暂时藏了起?来,三日之后,指不定还会现?行。他这次一出现?,我一定不会让他再有机会逃离。再说,一计不成,我也还有另一计策,就像之前的……”
听完霍天师的耳语,疤面人?的脸色稍霁,冷声道:“最好是这样。”同时,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了宁婧。
为免被看出神情的不自然,宁婧轻吸口气,环顾一周这里,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们为什么要?将我抓来这里?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那疤面人?轻轻扯了扯嘴角,答道:“我姓魏,名弨。”
宁婧一怔,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
魏弨这个名字,她听过。
众所周知?,“魏”姓乃是九州目前几个诸侯的姓氏之一。菖州目前,就处于魏王的版图之中。魏弨,正是这一代?的魏王魏丘的弟弟。
五年前,魏弨在夺权中落败。大势已?去后,便被魏丘下令,押送到了菖州一带的蛮荒之地,以?养病为名,行拘禁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