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1 / 2)
顾百里薄唇翕动,却久久发?不出一言来。
他将面前的虞淮看了又看,身后的细雨唰唰,溅起的雨雾将明明就在咫尺的二人隔得仿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如?果,虞淮在哭的话,顾百里兴许会轻言细语哄出一句好赖话来。
可虞淮在对自己笑?。
这瞬间,顾百里感觉手中的休书有千斤重。
他托着?这封休书,托得手腕酸痛,这酸涩之感顺着手腕迅速蔓延,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最后这酸痛把充斥着慌乱的整颗心?占据。
他忽然忆起之前?自己说的那些扎心窝子的话,顾百里想,他现在的表情一定跟那时的虞淮差不多。
“我……”顾百里试着?张了张嘴,驰骋沙场的威武将军如?今怎么也说不出口下半句话。
他只得在心里?说。
我不想和离。
被虞淮推进水里的那天不想,在峡谷之下也不想,今夜亦然。
可惜虞淮读不出他的心?里?话,说来也好笑,他清楚自己欢喜着?虞淮,也被虞淮假意欢喜过三年,可彼此二人间从来就没有所谓的两心相印。
他始终提防着虞淮,而虞淮也是全心实意地把对另一个人的爱慕错付在他身上。
他们有的只有无垠的距离。
“殿下安寝吧。”顾百里没敢看虞淮,转身重新走进雨幕里?。
忽而——
“顾百里。”
听见虞淮唤他,顾百里脚步顿住,回首看向虞淮,心?里?不合时宜跃起一抹期待来。
“下次见面,你我便是生死仇敌!你赤军对我皇兄做过的事,我会连本带利尽数奉还!”
顾百里手中募地收紧,那封淋了雨的休书被他攥得不成样,他隐忍着?心?中情绪,音色发哑:“赤军是大梁的军,赤军永远效忠他们的……”
于雨幕中,顾百里瞧清了虞淮满脸嘲讽,他闭上了眼不想多看:“效忠他们的君主。”
“不必跟我冠冕堂皇,事实如?何走着瞧!”
这几个字,似平地惊雷,炸得顾百里满心只剩疮痍,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一天的到来。
耳畔传来掩门声,一阵窸窣后,顾百里复才睁眼。
君和长公主起居的正上房灭了灯。
他没有离开,而是任大雨冲刷着,宛若木雕直立原地。罚站不知多久,他站得有些累了便坐在三层丹墀之上,一直坐到雨势渐收翌日的第一丝青光在苍穹乍现。
他站起身,带着那封皱巴巴成一团纸糊的休书离开了公主府。
------
顾百里走后,虞淮才睡着。
她睡得并不安稳,她又梦见及笄那年的梅花园,小虞淮在水里?扑腾呼救,救命恩公从梅花林间蹿出,跳下冰冷的湖水中把小虞淮捞起。
虞淮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在做梦,这回在梦里?她暂时没有心?情去看救命恩公长什么模样,只在背后道:“沈大公子,多谢……”
话还没说完,恩公便转过身来,盯着她毫无顾及地与她对视。
明媚阳光下,恩公的五官明明白白地出现在她视野,五官俊郎线条锋利,却把虞淮吓得大叫。
那是顾百里的脸!
顾百里放下小虞淮,冷笑地向她一步步走来:“殿下为何不敢看我?”
虞淮仓皇躲开,可躲无可躲,她被顾百里抓住了。
“不是说爱我吗?”顾百里音色咚地她直哆嗦:“为何不敢看我?”
“我看你娘的狗臭屁!你个畜生放开我!”虞淮挣扎着,她咬住顾百里的手腕,趁着?顾百里吃痛间疯狂跑出梅花园。
寻虞淮的人找了过来,是薛忍,虞淮大叫着:“薛忍,救命!护驾!”
薛忍茫然地看着?她:“殿下,那位便是沈大公子。奴不敢欺瞒殿下,救殿下落水之人并非奴,救殿下的人其实是沈大公子。”
虞淮道:“那是顾百里,不是什么沈公子。”
薛忍一根筋:“他是。”
“园子里?的是顾百里,不是沈公子。”
“他是,他就是救殿下的人,奴不敢欺瞒殿下……”
“他不是!”虞淮忍无可忍,推开薛忍又往外跑。
跑着?跑着?她来到了乾清宫,宫前跪了一大片的宫娥太监,她听到崇安帝怒声:“朕还在呢!谁敢害朕的君和!周贵妃?朕这就把她废了!朕看她哪门子贵!”
虞淮赫然愣住,周贵妃没有害她,离王也不该因此被牵连。
她回过神来,便冲进乾清宫,宫门大开,却是离王跪在金砖之上。诺大的宫宇仅他一人,闻声抬起头来:“小萝卜……”
虞淮终于没忍住,‘哇’得哭出来。
“兄长,对不起。”
“兄长是不是说过,莫哭,要笑?着?。”离王站起身来,来不及抚平前襟褶皱,走近虞淮身边替她擦拭了眼泪:“兄长给你托梦,小萝卜不高兴吗?”
虞淮哭得更汹涌了,她拽着离王的衣角:“兄长,别死,你走了世间再无人唤我\'小萝卜\'。”
离王揉着?她乌黑头发:“不是最不喜旁人唤你‘萝卜’吗?”
“你不一样……”虞淮哭着道:“死者为大。”
离王笑?意更甚:“你这张嘴……罢了,有你取乐,我在黄泉路上也是开开心?心?。”
“莫哭了。”离王耐心?地拭去皇妹的眼泪:“你皇兄干得那些勾当呢也算该死,只是有几个心愿放心不下,这不,想请小萝卜帮帮我。”
虞淮狂点头,泪眼婆娑地凝着?兄长:“兄长尽管说!”
离王道:“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虞淮,该长大了。你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兄长唯愿你一生平凡安乐,但生在天家,诸多事情身不由己,莫让自己成了他人的棋子,把性命牢牢握在自个儿手里?。”
虞淮抽噎一声:“我已休了顾百里。”
离王笑?道:“看见了,兄长爽快极了!”
又说第二个心愿,“母妃在冷宫与世隔离也是好事,你不必特意照拂,只肖瞒着?她我已逝世的消息。”
虞淮应下。
最后一个心愿,离王有些难以启齿:“让父皇来坟前?看看我……”
虞淮心口一窒。
周贵妃被废后,离王与崇安帝据理力争,终是惹怒了帝王。离王也是个缺心眼的,撂下一句‘陛下为夫不义为父不尊,既如此,我六亲不认又何妨?’,自此后离王对崇安帝的称谓从‘父皇’变成了‘皇帝’。
离王苦笑:“天家虽亲情淡薄,但也有‘父子哪有隔夜仇’之说。小萝卜,若父皇不愿,便代兄长转告父皇一句……”
“……”
虞淮从梦中醒来,窗外的天阴影幽幽,唤来婕玉一问才知她睡了不到一炷香时间。
虞淮起身让婕玉梳洗,她欲入宫面圣。
婕玉开口劝道:“今日是朝日,殿下再睡会罢。”
崇安帝身子不大好,早朝从最初的三日一次改成了半月一次,今日正是朝会日。
这个时刻入宫,是见不着?崇安帝的。十五日一回的朝会必是堆积了许多国事,与其苦苦等候,不如?多睡上一会儿。
虞淮念着?离王嘱托不欲等待,翻身下榻:“梳洗。”
婕玉只好上前?,让门外候着?的负责主子盥洗的丫鬟进来,待盥洗完毕后,这才领着?虞淮坐在雕花妆奁前?,先?用金梳理顺三千青丝:“殿下今日梳何发?髻?”
“环髻便成。”等婕玉开始摆弄头发,她又说:“留一部分出来,不必全绾成髻,也不必再用五彩缨线。”
婕玉手一顿。
女子成婚后,未免沾花惹草便要将满头发?丝尽都挽起,不仅如?此发髻上还要缠缚五彩缨线,以示身有所系,从此深居闺室不与外男接触。
就算虞淮往日爱学蔷苑的姑娘挽倭坠髻,也是不忘缠五彩缨线的。
“哦。”虞淮开口道:“忘了给你说,我休了顾百里。”
婕玉一听,腿一软跪了下去。
“吩咐下去。”虞淮继续道:“公主府再无什么驸马,日后不允顾百里肆意进出公主府!”
------
顾百里换了朝服,由右掖门入了宫。
金水桥以南已经站了不少朝参官,见顾百里来了,品级低的都躬身行礼,问一句‘大将军安好’。
顾百里一点都不好,他在公主府枯坐一夜,悟出了一个道理,那便是虞淮一直以来都在欺骗他,什么欢喜什么永远,那都是虞淮为她心中那个救命恩公准备的,像他这种闲杂人等一切免谈。
他紧紧握着拳里的休书,觉得自己像极了跳梁小丑。
到底善于隐忍情感,顾百里收敛了心?中那点难堪和痛意,再抬首时眸色只剩冷意。
从右掖门至金水桥时,他便听到数位朝参官言论。
离王在诏狱自戕以证清白,着?实骇人听闻。
文武百官都听了一些风声,他们从这些只言片语得到的是,三日前有人连夜上奏弹劾离王招兵买马,意有谋反之心?。
崇安帝震怒,绕过三司会审直接将离王钦进诏狱。
然离王既不肯认罪又不愿受辱,哪怕是于狱中自戕,犯了那永不得葬入皇陵的自戕大罪也要以证清白。
离王在大众心?中印象算不得好,今日之举倒是让人由衷敬佩。
有人道:“是我以貌取人了,愧疚愧疚。”
有人道:“到底是天家人,哎,可惜了。”
有人道:“不知礼部如何……”
说到这便停了下来,离王薨,最苦的当属一个礼部尚书。先?不说离王是自戕,谁不知顾百里与离王恩怨,谁不知道顾百里亲妹嫁了礼部嫡子,这王爷的丧礼该怎么办才能两边不得罪。
顾百里将这些议论尽收于耳,冷笑一声。
文武百官局促地噤声了。
询审前?自戕的系囚不是没有,为何旁人是‘畏罪自戕’落到离王头上便是‘自戕以证清白’,全看崇安帝愿意让旁人听见什么。
他心?底烦躁起来,加之本身胸中就堵着一团气,这会儿已是极力隐忍着?。
上朝时分到,钟鼓司的宦官们敲响了朝钟朝鼓。
文武百官依次过金水桥,缓步抵达奉天门丹墀,又在御道两侧停步等候。顾百里为武官之首,面色阴沉地立于右班首位。
其中记录百官仪态的纠察御史瞧见顾百里神色,骇得踉跄一步,却不敢用笔记下顾百里名讳。
好不容易等到鸿胪寺唱入班,御道之左的文官和御道之右的武官这才齐头并进地入殿。
行过一拜三叩之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龙椅之上九五之尊却没有如?平日那般回一句‘众卿平身’,而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右首的顾百里。
离王自戕的消息传至将军府后,崇安帝等了一夜却不见人来。
便叫人去探一探消息,这才知顾百里去了公主府。
崇安帝听闻回禀,苦中作乐地为手中捧着的那颗明珠生出了一丝欣慰。
但他这欣慰没持续多久,探子又禀:“长公主殿下休了驸马。”
崇安帝:“……”
普天之下,能让帝王无语凝噎的也只有虞淮了。
崇安帝很快想明白缘由,怕是虞淮因离王一事憎恨了顾百里。受故人之托,他看着?顾百里长成,欣喜顾百里成才,他甚至将最疼爱的公主嫁给顾百里。可当顾百里羽翼渐丰时,他又不得不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