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二十（2 / 2）

三荆垂下头，静悄悄地离去。虽说像他这样的人，即便刻意，也不会引起谁的注意。得快点回去。晚了，掌柜又会对他一顿打骂。

三荆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琵琶亭。这是一座位于江边的酒楼，生意很好，活也很多，因此招了很多能人巧匠在这里做工。虽然忙碌，但有了掌柜给的高薪，大家干起活倒也有劲。

这些人中不包括三荆。

他的卖身契握在掌柜手里，只能一辈子给掌柜白干活，永世不得脱身。

三荆走进酒楼，将采买的东西交给后厨。后厨的人原本聚在一起谈笑，见他来了，立马都变了脸色。

“把东西放下赶紧走，别脏了我们后厨的地。”

“看他那个样子，真恶心。掌柜怎么允许这种人在酒楼做工啊，也不怕吓着客人。”

“他哪有资格去前面招待客人？也就藏在后面，做些脏活累活罢了。再说你嘴里抱怨，上个月的衣服还不是都交给他洗了？”

“你的衣服不是他洗的？他也就这么点用途了。”那人说着，对三荆道：“我昨天交给你的衣服呢，怎么还没洗完？”

三荆垂着头，声音很低：“这两天一直出去采买，还没来得及洗。”

那人便道：“那还不快去！非要我用棍子催你才肯动弹？”

三荆沉默着，转身走了。身后传来那些人不加掩饰的声音：“真不愧是歌女的孩子，这身段，啧啧，比女人还纤细。”

“你可别说了，他遭了那件事，谁敢......？便是做玩物也没人要。”

“哈哈哈......”

三荆神色沉沉，连波动都没有。十几年下来，他早已习惯了。连同胸口划过的那阵细密的疼痛，也早已习惯了。

他可以就这样活着，浑浑噩噩地活着，和死去无异地活着。

三荆替那些人洗完衣服，没有闲下半刻，紧接着就被叫去洗菜。

此时虽已初春，井水却依然寒凉刺骨。三荆把手伸进水中，那双布满冻疮的手，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像是没有知觉一样，麻木地洗菜，一洗就是半天。

就在他拿起一盆萝卜时，余光忽然扫到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是刚才街上见到的那个女子。她神情轻松，闲庭信步，大概是在前面吃酒吃絮烦了，出来散步消食。

三荆的目光再一扫，看见不远处的掌柜。

一个念头忽然升起，让他的心跳得飞快。这念头虚伪做作，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可是却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会让他感到一丝喜悦的念头。

赌一把吗？

他的理智尚在犹豫，可情感已作出了决定。

赌一把罢。

三荆收回目光，假装手滑，一盆萝卜连菜带水狠狠砸在了地上，全摔得稀烂。

掌柜立刻跑过来，随手抄起旁边一条洗衣用的棒子，劈头盖脸地往三荆身上砸去，嘴里破口大骂。

平常，三荆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尚被动则打骂。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掌柜更是用了十足的力道，一下下毫不克制，像是要把他打死在这里。

极度的疼痛中，三荆的余光看见那个女子皱起眉，往这边走来。

他深深埋下头，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惜娇的确很生气。

她和宋江白天先是去了江州牢城营，见到了戴宗。戴宗是梁山泊军师吴用的好友，也是江州牢城营的牢头。之前宋江在清风山时，吴用曾派人给宋江送了引荐信来，以便给二人结识铺路。

今天宋江先给戴宗看了这封信，再报了自己名号，后面的事自是不用提。戴宗当即就请宋江和惜娇去吃酒，地点就在这浔阳江边的琵琶亭酒楼。

三人吃了一回酒，正碰见黑旋风李逵在此闹事。戴宗就把李逵带上来与宋江相见，三人又是称兄道弟、又是互相劝酒，絮叨个没完。惜娇坐得腻烦了，就找个借口溜了出来。

她一会看看江景，一会听听歌女唱小曲，在店里瞎晃了一阵，不知不觉便转到了后院。

后院是人家酒楼的私人地盘，况且也没什么好看的。惜娇转了一圈，正准备回席上去，就听左边哗啦一阵水声。

她扭头一看，原来是个酒楼里的伙计，摔烂了一盆萝卜。

这也不是大事，惜娇收回目光便打算走。没想到耳边很快传来掌柜的责骂声，连同棍子一下下打在皮肉上的钝声。

......这打得也太狠了。

即便是在人权低微的古代，摔烂了一盆萝卜也罪不至死。可这掌柜却是用了足以把人打死的力气，用棒子打那伙计。

惜娇自学武后，对下多重的手会造成多重的伤，心里多少有数。掌柜再这么打下去，这伙计不死也残。

她皱起眉，走过去攥住了掌柜的棍子，冷声道：“别打了。”

趁掌柜愣神的功夫，惜娇低头检查被打那人的伤势，那人听到声音，亦抬起头来看她。

与这道目光对上，惜娇心中微微一惊。

他的眼睛，有一只是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