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露端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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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七,洛州城北,宝楼雅阁,亥时刚至,四人坐在桌前谈着什么。
“原来公子不是真道士,我倒是看走了眼,不过如若道士都落得你这般俊朗,不知多少女子要穿那道服入这道观了,咯咯。”穆紫川抿了口酒,双颊点点,柔声打趣,言罢看了一眼身旁女子,那女子有些娇羞,也不敢喝酒,她听闻此言难免低下头,柔荑轻搓。
“穆姑娘取笑在下,就如刚刚所言,我本打算就在那赌场过一辈子,谁料人算不如天算,竟有这般着遇。”萧衍摇头苦笑,他本淡漠是非,胆小怕事,只徒安安稳稳。
“萧公子,机缘奇遇实乃天定,老夫当年刚随家父做生意之时,是从那鱼贩做起,幸得家父为人固执,颇具诚心,咬定之事万不罢休,后来走吐蕃出玉门游突厥,家势渐起。十余年后家父结识高祖皇帝,从此我万家平步青云,公子,你说这才与运如何分得清?”万宏宇淡淡一笑,说起旧事。
萧衍闻言点头,“楼主说得是,凡是必讲因缘巧合,就像我这天生一副榆木脑袋,对祖师机关算学之术一窍不通,忒的失了本门颜面。”男子自嘲道。
“你榆木脑袋,这说着可有人不开心了。”穆紫川看了看身旁道士,又打量了会哑儿,“你这丫头,总得低着头,有什么话尽可说出,一吐为快。”
哑儿闻言头低的更下,咬着粉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穆姑娘,还请见谅,我这师妹,天生说不得话,失礼了。”萧衍看见丫头有些害羞,赶忙答道。
“哑儿,这两位都是收留我们的恩人,不用见怪。”萧衍拍了拍女子小手,安慰道。
哑儿这才抬起头来,冲着几人微微一笑,有些不太自然。
“不碍事,不碍事,姑娘画技可传百世,来日必是一代大家,再说这恩人,恐怕以后万宝楼要仰仗姑娘了!”万宏宇扶须一笑,好不和蔼。
“哦?竟然天生不能言语.....”穆紫川想了一会脱口道“我听闻你们玉虚一脉,当年琅琊真人不仅道术高深,还精通医术,难道没有办法医好吗?”穆紫川皱眉问道。
萧衍眉色一凝,也是想起这半月间所思之事“有是有,可我没有学过医,不过这玉虚心法的确可以活血化瘀,接骨复脉,当年我一好友本是腿疾,也被我叔父治好。”
穆紫川听了一惊“哦?!那不如去找你叔父?”
萧衍听了直摇头“如果要是能找到他老人家,我怎能不去,无奈他在几年前就已离世了。”话罢看了看哑儿,叹了口气“哑儿,我才华不济,如果有我叔父那般见识恐怕能治好你的嗓子。”
女子听了直摇头,赶紧伸出双手连连作否。
“你这丫头,心地忒好,你这师兄,哦不对,应该是你萧哥哥,可是个糊涂虫,咯咯。”穆紫川轻挽鬓角,取笑道,只把哑儿又逗了个大红脸。
万宏宇忽的挥手打断二人,沉声说道“萧公子,要说这精通医道的人,楼中也不是没有,你在席间也听闻了,我建这万宝楼本意广纳天下珍宝人杰。今日席间我本想请那贺德、怀君子入我楼中,可二人年岁已大,行事颇为清高,我也不难以勉强。不过懂这医道的高人,我这倒是有一位,此人姓顾名清生,年岁五十有余,当年身为宫中太医主管。因为医术甚高,不少嫔妃贵人为了争宠,求他助药怀胎,他也因此惹下了一身麻烦,圣上是个爱才之人,虽然降罪可不想要他的命,于是贬他到这楼中做一诊脉医者,要说我那头疾,还是他医好的。”
萧衍一听弹身而起“真有此事?不知这人现可在楼中?”
“萧公子别急,听老夫说完。”万宏宇示意他先坐下,然后娓娓道来“此人是在我楼中不假,可一月前,朝内下了一道旨意,命他去那幽谷一趟,旨意言语间颇显焦急强硬,直言不容有失,我也无奈把楼中好手皆派了过去,无奈身边只有卢照邻这小子使唤,幸好他今日席上仪态不凡,没有失了楼风。”
“哦?那顾清风不知何日返楼?”穆紫川听着也是为哑儿心急。
“只怕还需一两月,不过列位尽可放心,为了护他顾清风周全,我万家两大高手铁梦秋,虞心影都随他去了幽谷,这两人是当朝宰相长孙无忌的高徒,武艺出类拔萃,天下少有敌手。”万宏宇轻笑道。
“哦?幽谷….”萧衍思索片刻“万昭仪与和尚似也去了那儿,也罢,既然有好手相护,等我归还了乾坤玉再回此地也无妨。”
“哑儿,你看这样如何,既然万老爷已安排妥当,我便先去还那信物,等我回来再陪你治嗓子。”萧衍看着身边女子,轻口问道。
哑儿点了点头,温柔一笑。
“不知萧公子此去何处?”穆紫川柔声轻语。
萧衍一想也是愣了愣“我本寻着离凡踪迹到这洛州,如今为了丫头着落,竟把这事给忘了。”当下只好把事情来由说了出来,只把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哦?萧公子那日在将军府见过离凡?他可使一路武功名潜龙叠影手?”万宏宇听了那日酒宴之事,眉头沉沉。
萧衍听了心中也奇,脱口道“万楼主莫非认识离凡?”
万宏宇摇了摇头“我与他素未谋面,可他那路武艺确实听过,三日前,我长安钱庄押送银钱到这洛州,谁知到了城郊五十余里,便被一黑衣人所劫。那人武艺不凡,钱庄三十多名武师竟不能敌,最后无奈使出暗器,只见那人双手一挥尽数接下,本庄武师头领方典识出那一路手法名曰潜龙叠影,是青山派不传绝学。听闻当年青山四杰的离南会这一门武艺,秦州青山派,长安长孙府,这路武艺若未曾传到将军府李承乾手里,那么天底下只有离难的儿子离凡使得出。”
萧衍听了连连摇头“不可能,离凡与我虽相处不久,可当年他为了救我不惜自己性命,如此侠义磊落之人,怎会做那土匪勾当?”
万宏宇也是眉头紧锁,沉声道“人心难测,除非天底下还有人会这青山绝学,否则他离凡脱不得干系。”
话间门外行来一人,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此前席上小童走了进来,他目色凝重,步伐微急,行到万宏宇身边低语了几句,后者听了一愣“还有一批呢?”卢照邻低声道“明日午时到此。”
话罢,万宏宇摆了摆手,卢照邻淡淡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万楼主是否有些急事,尽可不必顾及我们,还请自便。”穆紫川瞧出端倪,柔声说道。
万宏宇摇了摇头,沉声道“也不是什么急事,不过那劫银之人昨日又出现了,我杭州钱庄的银钱也着了道。”
“哦?这人忒的猖狂,那可如何是好?不知楼主可曾报官?”穆紫川也是一奇。
“等梦秋、心影回来只怕不及,梁州的钱明日午时便到了。至于这报官,对方就一人,还是个高手,官府只怕也办不下来。”万宏宇不禁抚着酒杯,思量起来,片刻抬头看着萧衍,沉声道“萧公子,你刚刚所言那日在将军府上,你二人都与那广凉师交过手,这广凉师是吐谷浑第一高手,那么公子武艺定然不俗。”
“万楼主也知道那广凉师?”萧衍听了不禁问道。
“何止知道,二十多年前家父还在此楼掌柄,我那时身为长安司户大臣,就在宫中见过这广凉师。”万宏宇说着说着似想起旧事。
“哦?”穆紫川听了也来了兴趣,“楼主不妨说来听听。”
“姑娘可闻二十年多前吐谷之乱?”
“我听家父提过一二,当年吐谷浑慕容亦方乱政得手,自封为王,旧王慕容垂败走边境,自刎而亡,他死前曾对天大骂三声,指我大唐皇上言而无信,不派兵相救,话罢血泪纵横,哀声长啸。”穆紫川说着惨剧也不免眉头轻皱。
“是了,那时宣武门变刚去不久,圣上登基不满一年,不可对外轻动干戈,再说这慕容亦方平日也和先皇交情不浅,斟酌再三,圣上决定不出援兵。”万宏宇抿了口茶,接着道“之后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慕容亦方逼走先朝宰相慕容凉德,废老臣,杀旧将,清洗朝野,可这慕容凉德还有一个弟弟,你们可知是谁?”
萧衍听到他说起“慕容凉德”四字周身一怔,“荀先生果然是颇有来头。”当下一思,脱口而道“他弟弟可是广凉师?”
万宏宇听了一愣,抬眼看了看萧衍“萧公子猜的不错,那人便是广凉师。”停了片刻,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当年广凉师三十出头,年轻气盛,苦心钻研先天石碑已有大成,等他出关之日怎奈早已众叛亲离,国破家亡,后来他潜入宫中取了慕容亦方的人头,而后诛杀乱党二百余人,最后轮到慕容亦方儿子慕容止,他却没有下的了手,江湖传言他见此子年方八岁,不忍出手。可我料他并非如此,此人行事乖张,心性通慧,如果他当日杀尽慕容一氏,吐谷浑谁又执政,只怕片刻天下八分,乱兵四起,他这一不忍,可谓救了一国上下。”
“这人看似大恶,可当日席间却指点我武功不足,人有几相,好不难识。”萧衍听了也点了点头。
穆紫川闻言也是称奇“听万楼主如此一说,这广凉师却是一大智之人,杀伐天下却不乱天下,屠戮仇人却不害无辜。”
“姑娘说的是,这人的确有大智慧,否则也通晓不了那先天石碑。”万宏宇说到此处也不免赞同“却说这广凉师留下慕容止一命后反而收其为徒,亲身授他所有,立南柯,战吐蕃,稳定吐谷江山,好让我佩服不已。然后又过数年,他想起找我大唐的麻烦,要知当年争乱叛伐,战火连连,与我大唐也非并无关系。于是那年立秋,他孤身一人来到长安,杀进含元殿,连败宫中七大高手,最后竟近圣上不出十步,那时广凉师站着圣上面前不免破口怒骂,责备圣上背信弃义,贪图天下,不以人道为己任,心机诡辩,这大唐江山不出三百年必亡。当今圣上何许人也,当年征四方、平军阀、封秦王、最后玄武一定,登基即位。谁料圣上闻言也不多说只淡淡回了一句:邻不乱时,家无宁日。广凉师听了勃然大怒,欲出手相逼,最后幸得丞相长孙无忌和文德皇后联手,与此人将将战平,事后我也不知到底如何。据称广凉师回到吐谷之后辞去官职,开始做起道士来,这十几年间天下的道士倒是被他杀了不少。”
“道士被杀…”萧衍听到这里不免叹气,“楼主可听闻那不得道门?”
万宏宇一愣,赶忙点了点头,“秦州青山,中原古禅,归峡不得,这三个门派也是以前的大门大派。”
穆紫川笑了笑,柔声道“可惜除了古禅寺,都被朝廷所灭…”
万宏宇摆了摆手,却不同意“二十一年前,圣上定下天下大同之策,令我万家统领商道,取利归库。另外招安江湖各大门派,号令不服。”他说着饮了口酒,语气坚定“秦州的青山派,却是第一个抗旨不尊的,这一门被灭也是自找。”
穆紫川接口道“唐627年,冬,青山派接到朝廷招安旨意,圣上要求青山派归入朝廷管辖,凡习武者均须登记入册,从今以后但无号令,不得擅自显露武功。圣旨所到当日,青山派拒不接旨,毅然反抗朝廷大同之策。青山四杰,离难,呼延柔儿,令狐君奔赴长安请见圣上被拒,黯然而归。次年,春,三月,当今圣上调拨玉门守军五万,包围秦州青山山门,青山派以朝廷不仁为由,众人抗旨不拜。是夜,唐军奉命攻山,众门徒誓死护派,血战三天三夜,离南、令狐君战死,呼延柔儿下落不明,青山派上千门人尽皆战死不降,最后还是长孙府的人救下了他们的遗孤,否则哪有现在的青山派…”
万宏宇闻言一惊“这是大内密卷,姑娘从何得知?”
“楼主忘了我是四皇子的人?”穆紫川掩口轻笑,柔柔扫了他一眼,“这江湖旧派惨遭屠戮的故事,在下可是听了许多…”
萧衍想起那离凡舍身相救,想起青山派曾出玉门破马贼,舍身除害,不免眉色紧紧,脱口问道“青山派在江湖中是个怎么样门派?我倒是听闻他们门风清誉,仗义行侠。”
万宏宇也不免点了点头,叹气回道“此话倒是不错,青山派起于三百年前,开派祖师长孙无极便是当世侠客,嫉恶如仇,灭罪扶善,其后虽然没人承其青山空冥决,可每代四杰均是公推,无论武德神通,都是人中一流。便说三十年前,天下大乱,九州匪患四起,青山派为了保护秦州百姓的安全,几番下山除恶,战死之人便有数百,三百年来整个山门南面,立满墓碑,均是为这人间正气战死之人,可谓一门侠心,铮铮铁骨。”他说到这里缓缓摇头“圣上的国策也是平天下安百姓,削去这武林许多戾气,可他们为何反抗…”
穆紫川也叹气道“三百年来,秦州百姓无论老少白丁,谈起这青山派均言:世间青山,正气长存。”
“满门侠心…竟被屠戮….”萧衍听了这旧事,心头颤动,双拳紧攥,“如今武林中,除了沙州那些胆小怕事的剑客,便是将军府中攀附朝廷的宵小了…”
“所以这朝廷才是天道,若是违了圣上的国策,怕是谁都得不到善终。”穆紫川见萧衍沉眉不语,打趣道。
“不!”萧衍摆了摆手,忽然高声道,却是把身旁哑儿吓了一跳,“侠义这东西虚无缥缈,便似道,似佛,似这心中的正气。可没了这正气…世间…世间还能剩下什么…”他说到这里,明白那覃昭是所言红尘大道的端倪,“善恶均是红尘中物,若是独身修道,隔世而处,不断是非,修道何用?”他想到这里,忽然问道“那不得道门被灭是因为?”
穆紫川却是摇了摇头,“此事我只知道是那南柯堂广凉师所为,不过其中蹊跷甚多。”
万宏宇也点头赞同,“广凉师虽为异邦之人,可也是一代宗师。据老夫所知,他灭的江湖各道观多是奸邪之辈,如今开唐初年,天下得了太平,那些个道士都醉心炼这长生不老丹,门风污浊,多有淫邪之辈,有的甚至抓那孩童为引,妄图成仙得道。”他说到这里,语气转沉,“就这一点来看,广凉师杀的倒是不错,老夫若是有他的武艺,只怕也会替人间除这一害。”
“莫非不得道门也是奸邪之辈?”萧衍有些不解,“琅琊子曾下山助吐谷浑平乱,也算对慕容一族有恩,广凉师竟然嫉恶如仇,又怎么会不恩怨分明?莫非我不得道门,真是失道寡助,取人命炼丹?”
穆紫川摇了摇头,“这不得道门掌门名为琅琊子,武艺虽然不算一流,可也是心怀天下,惩恶扬善之辈,虽不知其他人如何,可这老掌门定然不是奸邪之辈。”
“不得道门被灭之事,甚为辛密,老夫也知晓不多。”万宏宇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萧公子为何如此关心此事?”
萧衍叹道,“我从西州一路行来,除了匪患、冤案、百姓受苦,便再没有看见这江湖上还剩下什么。”他言罢小饮一口,“不说这个了,万楼主银钱被劫,不知准备如何?”
万宏宇听到这里,深深的看了萧衍一眼“如果萧公子能在广凉师掌下过十余招,那离凡定然不敢小看公子。”他说到这里,心思一转,抬手道“万某斗胆请公子明日去那洛州城郊走一着,如能护得车马周全,老夫定当厚报。”
萧衍摇了摇头“楼主谬赞了,如果是那日,我应该能和离凡争个高低。再者楼主于我二人有收留之恩,我也想早日报答,不过我如今内力受阻,不到三成,只怕….”
万宏宇听了沉眉不语,哑儿轻轻伸手握住萧衍掌心,似有些担心,萧衍看了看身旁女子忽然想起“以后这丫头仰仗万宝楼…如若是就这么拒绝万宏宇,怕是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