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2 / 2)
烛九尊饮了半瓶双目微闭,颇有些享受之态,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丫头别急,老子慢慢说给你听,刚刚说到哪了?”烛九尊挠着头,不知从何再说起。
“老先生说到...说到玄武门之变,李渊那老...”哑儿心中也是挂念李川儿的事情,赶忙回道,可是“老头”二字却是难以出口。
烛九尊听了哈哈笑了三声“你这小道姑倒是记性不坏,我是说道玄武门之变了。”他说着拍起大腿骂道“都怪李渊那笨老头,双目白生了一对招子,废长立幼虽然是取乱之道,可是长弱幼强更要另当别论了,李世民当年封为秦王,手握天下兵马,李渊纵然收了他的兵权,可是这么多将军又有几人会向着太子而不是秦王?”
“恩...”萧衍听着不免点头“有理。”
广凉师也微微点头。
观音婢却叹了口气“无论谁得这天下,生在皇家还不是得争权夺利,亲兄弟又如何...”她似见过太多争斗是非,心已疲倦。
“娘...”李川儿见她声音透着倦意,赶忙关切问道“别想那些事了...这天下谁想要就让他们杀伐而去吧,你好好休养便可...”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娘...你的头疼还有发作么?”
观音婢此刻伸出手去,握着李川儿葇夷,温柔道“娘还好,这头疼去年虽然犯了一次,不过你父皇已经差了名医给我治好了。还有啊,你说这让他们争天下,你以为娘不知道,你这丫头私下...”她说到这里,缓缓摇头。
“娘的头疼是当年被祸事激出来的,这么多年都没治好,怎么可能说好就好?那名医不就是顾清风么?他早些年也在宫中,还不是没看好您的旧疾...”李川儿说着嘟起嘴来,故意避开自己的私事,娇嗔道“娘定时诓女的...”
萧衍此刻瞧得愣愣“这丫头还会撒娇!?我当她假扮穆子川时却是故作娇态...”
哑儿也看的微笑起来“姐姐耍起性子好不迷人。”想着她打量了身边男子,噗嗤一笑“萧哥哥都看呆了...”哑儿天生性情温和,虽然有些害羞,可是心胸不窄,只要跟在萧衍身边,也不会吃李川儿的醋。
广凉师听了观音婢道出旧疾之事,赶忙几步到了她身边“阿婢...你有头疾?让我给你...”
“你走开!臭老头!”李川儿双目瞪起,恨声道“我不管娘和你当年如何,可是她已嫁人生子,你还纠缠什么!?再者母后和父皇在年少时早已定下婚约!”
“你这混...!”广凉师平日便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如今心念之人就在面前,他想问个究竟却被阻拦,当下心头怒意涌起,可是又想着这女娃儿是观音婢的女儿,只能愤哼一声,收起怒意,回神想到李川儿说的婚约之事,不免转怒为悲“哎,世人父母都爱擅自定下儿女婚约大事,却不知每人心性皆是不同…”
“是么?你了解我父皇么?你怎么知道我娘不爱他?”李川儿冷笑回道。
“丫头别...”萧衍见广凉师面色几变,心中早已大骇,要知道这老头杀起人来却是从不手软,自己道门七十多条人命便是送葬在了他的手上。
“罢了...凉师...川儿便是个直性子...”观音婢叹气劝道“我这头疼是因当年青山派灭门一事而起,你也知道我没有救下离南,害的师门被屠戮殆尽...我白通晓这么多道经佛理...却难救下一人...”
“皇后娘娘也别自责。”烛九尊再几口喝完酒水,打了饱嗝回道“这杀伐之事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料想你是他的枕边人,也难劝得动。”
“父皇确实...”李川儿听了这句也不免同意点头“有些过了...”
“哼...何止过了,皇帝老儿为了江湖一同,搞出这么多是是非非,别说青山派和我不得道门,我曾在西州听闻这短短十年间,江湖上多少门派一夜间化为废墟。”萧衍听到此处,寒意心起,讥讽道。
“是啊...世民这是做的的确...”观音婢缓缓摇头。
“是他害了你患上头疾么?”广凉师声音转冷,似有不悦。
“这是也是我父亲母亲的家事和你无关...”李川儿冷眼回道。
“女娃儿,我念在你是阿婢的女儿,便不与你为难,此番顶撞便罢了,可是下不为例。”广凉师哼了一声,缓缓道。
李川儿似不服气,张口欲言可是腰间忽然生麻,话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她一呆回头看着自己母亲。后者摇着头,替她说道“凉师,我这女儿性子和我小时候却是像极了...”
“怎么像了?你小时候可是明事理的多,再者说话也是温柔大方,哪有这般胡闹…”广凉师回道。
“那是你老故作冷态,害我不敢大声说话罢了...”观音婢念起旧事,忽然笑了笑。
“我...我...”广凉师被一语打趣,不知如何作答“我本就是这个心性...你又不是不知…”他愣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萧衍瞧得一奇,心中觉得好笑“这老头被打趣还会有反应?恐怕普天之下也就川儿母后可以开他的玩笑了...”
“好了,我要说的,都被这个小道士和老道士讲完了,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观音婢隐居幽谷怪李世民这老头了么?”烛九尊挠着背,呵呵笑道。
李川儿思前想后,在众人话中明白起来“母后虽然平日心情温和,可是一旦触犯这道义善恶之事,却是心性难改。父皇为了不让天下大乱,又避免儿子们互相残杀,只能先把这天下一统,民心归一,江湖这些小门小派灭了更是有益无害,等到几个儿子成长起来却又不给他们兵权,这样无论如何也不会重蹈玄武门的覆辙。等着无论李祐还是李承乾他们任何一人立下军功,父皇便可论功行赏,到时候册封兵权名至实归,其他王爷也只能望洋兴叹...所以要说商道一统,父皇便能从钱粮知晓儿臣们养兵多少。武林一统,他便能免去后顾之忧,再也不会又像广凉师一般的好手冒险闯宫了。如此这般,无论几个儿子如何作逆,也乱不得这天下...”她想到这里终于明白自己父皇苦心,“杀天下而不乱天下...父皇端的好手段...可是母后心性我最是知道,让她眼睁睁看着青山派被灭怕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所以当年她与父皇意念相背,独自进山救人,却又迟了一步,这才落下心结,再也不见父皇...”
“川儿...你想明白了?”萧衍几下斟酌也想出为何这观音婢要隐居幽谷,缓缓道“狄柔曾经说过,这幽谷前几任谷主都是心性善良之人,她们守护幽谷便是给前朝旧人,江湖难客留下栖息之地,所以你母后才收留隋朝罪人,让他们断去出谷年头,安心活在此处,也算积下福德。”
“我知道...母后这么做怕是也为了还父皇的杀戮罪孽...”李川儿苦笑道“可是…”她说完又凄苦般看着观音婢“娘,你不见父皇就算了…为何还不见我们这些儿女?”
烛九尊听了赶忙摆手摇头“当局者迷啊,丫头…你要知道观音婢瞧了多少兄弟相残的事实,又见了多少权力争夺的丑态,李世民那老头膝下十四子,恐怕大部分都有做皇帝的心,她本来就因师门被灭而心有苦结,如若再看你们自相残杀,只怕不是头疼这般小疾了…可是太子若不是皇子中最强势之人,天下又要大乱。”
“娘,那你是?”李川儿听得一惊,心中却还是觉得面前母亲不仅有慈母的温柔,更有威仪天下的心思。
广凉师叹了口气“生在皇家,一切自有定论,皇位之争避免不了。阿婢不忍见你们相残可是这权利争斗也是化解不得,再者…”
“再者。”观音婢声音透着坚定,回道“大唐需要一个明君强帝,你们必须选出一个能够带给天下安定的强人,而不是一个懦夫。”
李川儿听得一愣,“母后到底是大唐的文德皇后,虽有妇人的温柔,也不是母仪天下的智慧。”
“李世民这步棋走的却是没有错...”任他李世民和广凉师有难解之仇,可广凉师却依然明理说道“如若换了老夫治理这大唐,只怕也难免不这么做...杀天下不乱天下,甚是高明。归兵权,统商道,如此这般无论哪个王爷造反,百姓也不会回到那战乱年景。”
“高明什么?灭的倒不是你南柯堂。”萧衍听的冷笑几声,“你可知世间人人皆是平等,为何非要杀这无辜之人,换来天下太平?”
广凉师听了他的话,也不免点头“你小子无拘无束,这点倒是不错,不过如何顾及百姓又不让他们遭受战乱之事,你可想过没有?”
“立法不可么?”萧衍想了片刻,忽然回忆起那西州赌坊旧事,以前无论何种难缠的酒客贵人,官差商贾,输了钱都按赌坊规矩处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所以他想到了立法。
“大唐没有刑法么?”广凉师冷笑道。
“有又如何?世间谈的最多是法么?这群自以为是的读书人整天谈的是诗词歌赋,德才儒学。要是换做我西州鹤归楼的做法,立了规矩就要谈规矩,不谈规矩谈人情世故,谈德才道理,要规矩何用?要法何用?”萧衍争锋相对,不落下风。
“是么?你要学那秦始皇焚书坑儒么?”广凉师越听越奇,只觉得身旁这黑袍小道有趣至极“小子,你这话老夫也不知道对错,因为世间从未有过。也罢,有能耐你便做出看看。”
“做便做。”萧衍朗声答道,回头看着李川儿,心中定定“我定然要帮川儿争取皇位,改了这杀伐天下的王道权术。”
“萧衍...”李川儿见他目色坚定般看着自己,分明心意已决,不免心头涌起莫名的力量,自己当下收了女儿姿态,退后一步恭敬说道“母后,你这头疼之疾儿臣知道如何医治了。”
“哦?我家川儿会行医了?为娘数年不见你,还是长进许多。”观音婢声音温柔,慢慢打量着身边女孩。
“娘怎么取笑女儿了,我哪会行医治病...”李川儿笑道,片刻自信言着“我要给娘治这头疾,却是通过治天下。”
“川儿啊,娘从小就听你说要做皇帝,开明治,宽民生。我还奇怪女孩子不爱针线爱戎马,现在长大看来你还确是较真的人...”观音婢对自己这亲生女儿甚是了解,当年在青山派看她长大便是如此。李川儿从小和青山遗孤长大,心知民间寒苦,人情冷暖,善恶怨仇,所以立下如此志向。
“娘知道女儿较真便好,父皇虽然管了这大唐天下太平,不过女儿缺不满意,我要把大唐治理的更加适合世人生存!”李川儿自信回道。
“哦?”广凉师听的也是一奇“你和这小道士倒是志同道合,那你给老夫说说看,如何治的更好?”
“叫人人有地种,有酒喝,有肉吃,有衣穿。贼惧法,商敛财,士诵书,各行其道。”烛九尊摇着脑袋似在胡言乱语,却又说出一些门道。
“哦?臭胖子懂得不少。”广凉师惊讶道,却又想起他的两个弟弟本就是前朝重臣,对着治国大道也是了如指掌。再者隋朝纵已经覆灭,不过前朝的运河养民之策倒是上佳良方。
“大胖子说的不错。”李川儿点头赞道“不仅如此,还有萧衍的立法治民,儒家的大道均是在想法上统领百姓,几百年也还好,如若长久怕是会断了民智,所以不如来个赌桌天地,单双为数的痛快,凡事立个规矩照个法。”
“好...我女儿长大了...”观音婢见她再无感伤之态,却是侃侃而谈颇有君主气质,“可是女儿啊,娘还没听过女儿家做皇帝呢。”
“娘不也是女儿家么?做个幽谷谷主绰绰有余,女儿是娘的女儿,更应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这皇帝有何不可?”李川儿双目坚定,朗声回道。
“好!哈哈哈,果然和阿婢当年性子一般,柔中带刚,心怀天下。”广凉师拂须笑了几声,欣慰般叹了口气“阿婢,你有这样的女儿,端的好福气!”
“过奖了...”观音婢也温柔般打量着自己女儿,心中暖暖,就像当年的自己立在眼前,好似十余年隐居的独苦尽皆化去“川儿…你要选好自己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