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噩梦(1 / 2)
方才跪在佛堂时,兰言诗感觉到被一道温暖的光注视着,回头时,院子里只有落了雪的青松,静静挺立着。
从佛堂回到厢房后,她开始浑身发烫。
迷迷糊糊睡了一个时辰后,她便陷入高烧昏迷。
因平日兰言诗睡着时爱踢被子,蜜心夜里会起身几次为她揶被子,无意中触碰到了她的肌肤,滚烫得吓人,于是连忙去找了沈瑶。
守门的王嬷嬷一听兰言诗发烧了,也顾不上其他了,大力推开门喊醒了入睡的沈瑶,沈瑶今日奔波了一天,疲惫却无心入睡,躺在床上一个多时辰才睡着,她睡得浅,被王嬷嬷摇醒时脑袋晕沉沉的,听闻女儿生病,她掀开被子,穿着单薄的亵衣火急火燎地赶到兰言诗床边,王嬷嬷拿着披风和衣裳在后面追……
到了兰言诗榻前,摸到女儿滚烫的额头,沈瑶心中一沉,难道那僧人的话竟要应验了不成?立刻吩咐叫人去传唤御医,烧水添被……寅时未到,侍女们忙碌的声音,将寺庙的宁静打破。
这隐隐的喧嚣声,也惊动了憩在宜嗔院的程迦。
“发生何事?”他半坐于床榻,阒蓝的天光隐隐照着他的轮廓分明的锁骨,他向黑暗之中询问道。
“听僧人说娉婷公主高烧不醒。”这声音是程释的。
他的大氅终究是没有帮她抵御风寒啊。空气静了片刻,然后传来程迦的声音:“等天亮了以后,你将玉露朝莲清心丹送去给兰夫人。”
“是。”
程迦交代完毕,静坐了片刻,又躺了下身。
他虽然躺下,却并未入睡。
不知为何,听到兰言诗高烧昏迷的消息,他的心口绞痛不已,难以控制,整个人像是被压在了千斤巨石下一般难受。
程迦回想起昨个雪夜偶遇她的场景,外头的风很大,呜呜声地响,将她的脸颊吹得通红,偌大的经阁中,只有一根蜡烛,她站在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瞧上去静如处子,她并不知道,在她背后的墙上,倒映出了她的侧脸,盈睫如蝴蝶,倒立美人影,她神秘又朦胧。一双清灵的眼眸,直直地望着自己,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怯生生的眼神……程迦皱眉,他咬紧了牙齿,将她从脑海中驱散。
他自嘲地笑了笑,问自己,何时他的自制力,变得这么差了。
他不知在他背朝向外时,有一双眼睛正在打量着他。
程释隔着一层帘布,若有所思地看着程迦。
哪怕是将珍贵的丹药送给她,也是客套的关怀罢。
他从未见程迦在意过任何女子。
前世是,今生亦是。
兰言诗陷入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她又梦见了她死去的那个高台。
可是,与她死去那时又微微不同。
栏杆上多了许多刀剑的砍痕,杂乱无章,疯狂不已,栏杆像是他的杀父仇人。
“还给我,还给我。”
她的背后传来的犹如鬼魅的喃喃自语,听见了那人的声音时,兰言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是程释。
他的呼唤,像是被人夺走了很重要的东西一般。
但天底下哪有人敢从他手里拿走属于他的东西?
她平定慌乱的心神,转身,再一次见到了前世那个容颜尽毁的程释。
他蓬头垢面,步履蹒跚,靴子掉了一只而浑然不知……
他拎着一壶酒,拖着残废的腿,朝着她站着的地方走来。
兰言诗疑惑不解,她以为,在她死的那天,程释应该君临天下了吧,为何会变成这副落魄模样……比他在兰府中断了腿时还要凄惨。
他往她站着的地方走来。
兰言诗想动,却寸步难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
随着他越靠越近,她看见了他的眼睛,里面再也没有她所见过的黑暗阴沉,阴鸷骇人,里头像是失去被注了一滩死水般,了无生息。
那个疯子疯疯癫癫地唱着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首李延年的诗,原本是赞颂美人,被他唱成了哀乐般,断断续续,哀伤欲绝。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佳人难再得……”
在程释穿过她身体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他身体里深深的绝望。
不要再往前走了。
兰言诗想开口说。
再往前走,就跟她一样,跌落仙人台下,死无全尸了。
“娉娉……”
她听到他嘶哑地喊着她的字啊……
回头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翻飞的衣角……
程释跳楼自杀了。
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到了仙人台下,他的尸体面前。
程释死相凄惨。
脑浆迸裂,眼珠子都摔了出来……
那只眼睛,布满了血丝,仍然不死不休地盯着她。
她不禁想到了自己从仙人台跳下去之后,也是如程释这般的吗?她不忍去看这惨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左眼下方的红痣,终是不如鲜血殷红……她想不懂,程释为什么要从这里自杀……她不懂……
脑海里浮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难不成,他是为她殉情……
不!
兰言诗当即否定,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两厢情愿,更别提爱了……从来都是程释逼迫她……
像他这样,心比黑水还要黑的男人,怎么会为她而死?
此时,她的眼眸中已经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水雾……
这时,眼前的场景突然转换,血腥的味道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水墨松香。
她转身,看到了一间空荡冷清的房间,房间开了一扇的门,门外冷风拂来,送进了一片黄色的梧桐叶,是秋天。